呼吸变成了一件需要学习的事情。
林晓雅躺在纯白的隔离舱里,每一次吸气都感觉肺部有无数细微的钩子在刮擦,每一次呼气都带出喉咙深处甜腥的铁锈味。高剂量孢子暴露测试已经过去六个小时,但她的身体里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无声的战争。
闭上眼睛,世界并没有变暗。
反而,变得更拥挤了。
她能“看”到——不是用眼睛,是某种更深处的、沿着脊椎和后颈接口蔓延开来的内部视觉——自己身体里,无数淡黄色的、纤细如蛛丝的脉络,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舒张、收缩。它们盘踞在血管壁周围,缠绕在神经束上,甚至在骨骼的微小孔隙里伸展。每一次脉动,都带来一阵轻微的、遍布全身的麻痒,像有亿万只微小的虫子在同时蠕动。
这是那些孢子在她体内生长出的东西。布莱克博士称之为“共生网络”。林晓雅只觉得,自己正在被这东西从内部重新编织。
但这还不是最糟的。
最糟的是声音。
不是外界的声音。是那些脉络在脉动时,产生的、直接在她意识里响起的嗡鸣。这嗡鸣并非一成不变。当她试图放松(假装放松),嗡鸣会变得低沉平缓;当她感到恐惧或愤怒(尽管她竭力压制),嗡鸣立刻会变得尖锐、急促,带着刺痛耳膜的高频颤音。
她的情绪,成了这嗡鸣的调音器。
她开始尝试控制。深吸气,想象冰冷的雨水,回忆童年时母亲哼唱的模糊旋律(那记忆遥远得几乎像别人的故事)……嗡鸣果然渐渐平复,变成一种平稳的、近乎白噪音的背景声。
就在她以为找到一丝喘息之机时,新的变化出现了。
嗡鸣声里,开始夹杂进别的东西。
起初极其微弱,像隔着厚重墙壁听到的、模糊不清的电台杂音。但渐渐地,杂音开始分化。她“听”到了一种急促、断续的节奏,充满了焦虑和隐痛——那感觉如此熟悉,是她自己的脉搏在恐惧时的跳动。但同时,还有另一个沉重、凝滞的节拍,带着绝望的麻木,从她意识深处某个方向隐约传来。
那不是她的。
林晓雅猛地睁开眼睛,冷汗瞬间湿透了薄薄的病号服。她看向舱室墙壁,纯白一片,什么也没有。但她能感觉到。就在这堵墙后面,或者隔壁,或者更远的地方……有另一个“东西”,体内也有同样的脉络在生长,在嗡鸣,并且把它的状态泄漏了出来,被她捕捉到了。
她挣扎着坐起身(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眼前发黑,肺部一阵撕裂般的疼痛),手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。闭上眼,集中全部精神。
嗡鸣声变得更清晰了。她能分辨出至少三个不同的“频道”。
频道A:那个沉重凝滞的节拍,似乎来自她斜下方。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放弃的沉寂。
频道B:一种尖锐、混乱的波动,来自左侧稍远,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和碎片化的痛苦记忆回闪。
频道C:最微弱,几乎难以察觉,是一种冰冷、平稳的脉动,没有任何情绪色彩,只有纯粹的生理数据流——心跳、呼吸频率、体温……
最后一个,感觉不像来自“样本”。更像是……监控设备发出的、被她的共生网络意外捕捉到的信号?
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。她试着将注意力从那些“频道”上移开,回到自己体内的嗡鸣。然后,她做了一个实验。
她刻意想象一个画面:娱乐城包厢门被反锁的瞬间,那种窒息般的绝望。她体内的嗡鸣立刻变得尖锐,脉络的脉动加快。几乎同时,她“听”到频道B(那个尖锐混乱的波动)剧烈地同步震颤了一下,仿佛被她的恐惧共鸣了。
她又试着想象家乡雨后泥土的气息(这一次是真的努力回忆),让情绪平复。嗡鸣变得平缓。频道B的波动也随之稍微减弱,虽然依然混乱,但那种被刺激的尖峰消失了。
她能影响他们。
不,更准确地说,他们体内的共生网络,和她的网络,在通过空气、或者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场,微弱地连接着。情绪是信号。痛苦是更强的信号。
布莱克博士和她的团队知道吗?他们当然知道。这就是他们设计的。
林晓雅缓缓躺回床上,盯着天花板。汗水冰凉地贴在皮肤上。
他们不是在制造一种快速杀人的瘟疫。
他们是在制造一种**监控网。
把孢子植入人群,让它们在人体内生长成这种感知网络。然后,每一个感染者就变成了一个生物传感器,实时报告着自己的位置、生理状态、甚至情绪波动。而像她这样“高亲和性”的载体,可能不仅是传感器,还是……中继站?能感知到其他传感器的状态?
这网络能用来干什么?
追踪特定人群的动向。监测难民、战区平民、政治异见者的集体情绪,预测骚乱或抵抗。甚至…通过某种方式(比如释放特定化学信号或频率)远程刺激网络中的个体,诱发恐慌、愤怒、或者…顺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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