床单的白色开始变得不一样了。
在被带往新实验区的路上,林晓雅盯着移动床边缘的织物。那白色里似乎掺杂了极淡的、几乎看不出的灰绿色脉络,像树叶背面细微的叶脉,又像某种霉菌在纯白画布上晕开的初兆。她眨了眨眼,脉络又消失了。是幻觉吗?还是眼睛适应了太多纯白后产生的补色残影?
走廊变长了。经过的气密门更多,每过一道,空气的味道就变一点。消毒水的刺鼻渐渐被一种更潮湿、更沉闷的气息取代,像暴雨前的森林土壤,又像久未开启的地下室。空气似乎也变重了,每次呼吸都感觉吸入的不是气体,而是某种悬浮的、有质感的东西。
新的实验区没有观察窗。墙壁是哑光的深灰色金属,天花板很低,上面布满了密集的通风口,正以几乎听不见的频率发出持续的、低频的嗡鸣。灯光是冷白色,但比之前她待过的任何区域都要暗,阴影堆在墙角,显得格外浓厚。
移动床停在一个圆形平台上。平台周围立着几根透明的圆柱,柱子里有液体在缓慢循环,液体是浑浊的淡黄色,里面似乎悬浮着无数细小的、缓慢舒张收缩的颗粒,像微缩的水母,又像…呼吸的尘埃。
布莱克博士已经在这里了。她今天没戴面罩,露出一张五十岁上下、线条冷硬的白人女性面孔,金发在脑后挽成一丝不苟的发髻。深灰色的制服熨帖平整,暗金色的眼睛徽章别在左胸,像一枚冰冷的勋章。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,目光落在林晓雅身上,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。
“Lambda-7,”她开口,声音在低矮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,“基于你之前的表现,特别是对神经活性物质异常的代谢耐受性,你被选中参与一个新的研究序列。”
她没说“实验”,说“研究序列”。词汇的包装也改换了。
“这个序列涉及与一种改良的生物制剂共生。”布莱克博士走到一根透明圆柱前,指尖轻触玻璃表面。柱内的浑浊液体流动加快,那些悬浮的颗粒活跃起来,在光束下折射出微弱的、病态的黄绿色荧光。“它很温和,旨在与宿主建立互惠关系。我们需要观察,像你这样具备特殊生理基础的个体,能否与它达成更优的…协同状态。”
林晓雅看着那些发光颗粒。温和?互惠?她喉咙发紧。在缅北,“药炉”的人给她注射“新配方”时,也说那是“帮助她适应环境的辅助剂”。
“过程很简单。”布莱克博士示意旁边的研究员。一个穿着全封闭白色防护服、连脸部都被呼吸面罩遮得严严实实的研究员上前,手里端着一个托盘,上面放着一支特制的注射器。注射器是透明的,里面的液体不是寻常药水的澄清或乳白,而是一种粘稠的、仿佛有生命的琥珀色胶质,在冷光下,胶质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、丝状的脉络在缓缓游动。
菌丝。林晓雅脑子里跳出这个词。像真菌的菌丝。
“注射将在脊髓附近进行,以便制剂与你中枢神经系统的特定细胞快速建立联系。”布莱克博士的语气像是在介绍一道菜的烹调步骤,“可能会有轻微的不适,这是正常现象。”
两个研究员上前,将林晓雅的身体侧翻,固定。冰凉的消毒棉擦过后腰脊椎附近的皮肤。她能感觉到布莱克博士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,平静,专注,带着一种科学家的审视好奇。
针头刺入的瞬间,比想象中疼。不是锐痛,是一种深沉的、被侵入的胀痛,仿佛有东西顺着椎骨缝隙硬挤进去。然后,注射开始。
那粘稠的胶质被推进体内时,感觉异常清晰。它不像液体那样流散,而是像一团温暖的、缓慢蠕动的活物,沿着脊柱旁的间隙向上、向下蔓延。所过之处,传来一种古怪的麻痒和温热,不是发炎的那种热,更像是…那个部位的细胞在苏醒,在伸展,在迎接什么。
“注入完成。监测生命体征。”研究员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。
林晓雅被放平。最初的几分钟,除了注射点残留的胀痛和那股奇异的蔓延感,似乎没什么异常。她甚至觉得有点…放松?仿佛一直紧绷的神经被涂上了一层温润的油脂。
但变化很快就来了。
首先是嗅觉。空气里那股潮湿沉闷的味道,突然变得层次分明。她能分辨出其中至少几十种不同的气味组分:土壤的腥甜、腐烂木质的微酸、某种矿物质的金属涩味、甚至还有极淡的、类似蘑菇被碾碎后散发的腥鲜气。这些气味不再是飘浮在空气里,而是像有了实体,像不同颜色的细丝,缠绕、交织,钻进她的鼻腔,直接在她的大脑里勾勒出一幅复杂到令人眩晕的气味地图。
她甚至能“闻”到布莱克博士身上极淡的香水味(冷调的雪松与琥珀),能“闻”到旁边研究员防护服里透出的汗味和一丝…恐惧的酸气?不,这不可能。一定是幻觉。
接着是听觉。那一直存在的、低频的通风口嗡鸣声,被解构成了无数更细微的声响:气流穿过不同孔径滤网的嘶嘶声,液体在管道里循环的汩汩声,甚至…她能隐约“听”到透明柱里那些悬浮颗粒舒张收缩时,极其微弱的、类似孢子破裂的噼啪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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