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锚点的试炼·玉符阵列与地脉的低语
崇祯六年,五月廿三,龙江船厂地下,新开辟的“丁字区”。
此区域位于“乙字区”与“丙字区”更深处,仅有一道狭窄的螺旋石阶相连,入口隐蔽在三重伪装的砖墙之后。内部空间不大,仅有两丈见方,但四壁与天花板皆用掺入了铁粉和细密竹筋的夯土反复夯实,再覆以铅板、铜网、多层桐油浸透的厚毡,隔绝一切可能的信息泄露与外部干扰。地面中央,便是徐光启与周墨耗费半月心力设计、王铁柱带亲信工匠日夜赶工的“微谐地脉共振阵列”。
阵列核心并非任何复杂仪器,而是林晚晴胸前那枚温润玉符。它被悬吊在一个以紫檀木与黄铜精心打造的、刻满减震与导流纹路的支架中心,离地三尺。支架下方,是一个直径五尺的浅凹圆盘,以细密的银丝在盘底镶嵌出复杂的几何图案——那是周墨根据黑盒光纹的几种最稳定“基频”计算出的谐波共振模型。
圆盘边缘等距分布着八个拳头大小的水晶透镜,透镜后连接着特制的、填充了荧光矿物粉末的密封琉璃管,管道蜿蜒延伸,最终汇聚到阵列外围八个方位的铜质基座上。每个基座都安置着一台经过大幅简化改造的“司南仪”,其指针材质特殊,对极微弱的地磁与能量波动异常敏感。所有仪器的读数,都通过精心设计的齿轮与连杆机构,汇总到侧面墙壁上一个带有多根指针和刻度盘的“总览仪”上。
此刻,林晚晴站在阵列边缘,沈敬、徐光启、王铁柱、周墨四人则站在更外围的观察位。空气凝滞,唯有鲸油灯稳定燃烧的细微噼啪声。林晚晴换上了一身没有任何金属饰物的素白细麻衣裙,赤足站在柔软的蒲席上。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,但眼神沉静,左手掌心那淡金色的螺旋印记清晰可见。
“晚晴,记住,你的任务只是引导和校准。”徐光启最后一次叮嘱,声音在密闭空间中显得有些低沉,“深呼吸,将注意力集中于玉符,尝试去感受它与脚下大地之间那最微弱、最平和的共鸣脉动。当你感觉到玉符的‘韵律’与地脉的‘吟唱’达到某种和谐时,便轻轻点头。周墨会启动阵列的辅助增幅,但强度会严格控制在理论值的百分之五以下。一旦你感到任何不适——头痛、心悸、冰冷感加剧,或者看到任何不应出现的幻象——立刻摇头,我们会即刻停止一切。”
林晚晴轻轻点头,表示明白。她闭上双眼,缓缓调整呼吸。地下特有的阴凉与土石气息涌入鼻腔,但很快,在她凝神之后,另一种“感觉”便从四面八方、从脚下深处弥漫开来。
那是地脉的“低语”。不同于西山古观那次强烈而纷乱的冲击,此刻在多重屏蔽和玉符自然散发的温润力场缓冲下,这种“低语”变得舒缓、绵长,如同母亲安抚婴孩的哼唱。她能“听”到无数细小的能量溪流在地下岩层与空腔中缓缓流淌,它们遵循着某种古老而宏大的规律,交织成一张维系着大地稳定的无形网络。
而胸前玉符,则像一个安静而忠诚的共鸣器,随着地脉的韵律,发出极其微弱的、与她心跳同步的温热搏动。她尝试将自己的“注意力”——那种与生俱来的、难以言喻的感应能力——如同触须般延伸出去,轻轻搭在玉符的搏动上,再通过玉符,去触碰那地脉的低语。
起初,两者如同两根频率略有差异的琴弦,仅有偶然的、轻微的“摩擦”。但随着林晚晴心念愈发澄澈空明,她逐渐找到了那种“调和”的感觉。她仿佛变成了一个精巧的调音师,不断微调着自己精神力的“张力”,让玉符的共鸣与地脉的脉动一点点靠近、对齐……
“就是现在。”周墨苍白的手指放在一个黄铜扳手上,紧盯着总览仪上几根微微颤动的指针。其中一根代表“玉符-地脉耦合度”的指针,正极其缓慢但稳定地向着一个预设的绿色刻度区域移动。
他深吸一口气,轻轻扳动扳手。
圆盘边缘,八个水晶透镜后的琉璃管中,荧光粉末被预先设置好的、极其微弱的电流激活,散发出柔和稳定的淡绿色光芒。八道光束透过透镜,聚焦于悬吊的玉符之上。玉符表面顿时泛起一层更加明显的温润白光,内部的天然纹路似乎也略微清晰了一点。
与此同时,圆盘底部的银丝图案,仿佛被无形的能量灌注,开始流淌起水银般的微光。整个阵列发出一种低沉到几乎无法听闻的、如同大地深处回响的“嗡”声。
林晚晴身体微微一震。在阵列启动的瞬间,她感到玉符与地脉之间的共鸣被“放大”了。不再是若有若无的低语,而是变成了清晰可辨的“吟唱”。无数信息如同涓涓细流,顺着这种被稳定放大的共鸣通道,温和地涌入她的感知。
不再是破碎混乱的画面和刺耳的警告。她“看”到了更加有序、但也更加庞大得令人敬畏的景象:
—— 一张无边无际的、由纯粹光与信息构成的立体网络,深深埋藏于地壳之下,其节点如同星辰般闪烁,连接线流淌着古老的能量。这就是“禹墟”文明留下的行星级能量疏导与稳定系统吗?
——网络中,大部分区域的光线稳定而暗淡,处于深度休眠。但在东北方向的渤海深处,一个巨大的节点正在不规律地闪烁,散发出焦躁、愤怒与警告的“情绪”波动——那是被朱高煦拙劣实验惊醒的部分“禹墟”。
——而在更遥远、更高维度(她只能如此理解)的方向,一点冰冷、锐利、充满人为计算感的“光”正试图将自身的信息“编码”,如同蛛丝般,向着网络、也向着她这个“锚点”渗透过来。那便是来自永乐时空的“上游光点”——朱高煦!
——令人惊讶的是,她“看”到,在自己脚下(龙江船厂地底深处),竟然也有一个极其微弱、几乎熄灭的微小网络节点!这个节点似乎曾受过重创,与主网络几乎断开,但它与悬吊的玉符,与更深处那个沉寂的黑盒,都存在着极其微弱的、藕断丝连的共鸣!
就在这时,总览仪上几根关键的指针开始同步、稳定地摆动,读数进入预设的理想区间。
“耦合稳定!信息流温和有序!阵列运行正常!”周墨压抑着激动,低声报告。
沈敬、徐光启、王铁柱都松了一口气,脸上露出振奋之色。成功了!他们建立了一个安全、稳定的“倾听”窗口!
然而,就在众人心神稍懈的刹那,异变突生!
观察区侧面墙壁上,一个原本并未连接任何主要仪器、仅作为环境能量背景监测用的、指针一直静止不动的“杂波仪”,突然剧烈地左右摇摆起来!其摆幅之大、频率之诡异,远超正常地磁或环境扰动的范畴!
几乎同时,林晚晴脸色骤变!她感到一股截然不同的、冰冷、尖锐、充满侵略性的“信息流”,强行挤入了她与地脉网络之间那原本温和的共鸣通道!
这信息流并非来自脚下的网络,也不是来自渤海那个愤怒的节点,而是……沿着那根从“上游光点”延伸过来的“蛛丝”,逆流而下,直冲她而来!
“晚晴!”徐光启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异常。
林晚晴猛地睁开眼睛,瞳孔中淡金色的纹路剧烈闪烁。她来不及说话,左手掌心那螺旋印记骤然变得滚烫,爆发出耀眼的金芒!与此同时,悬吊的玉符也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白光,仿佛在拼命抵御着什么!
“阵列过载!玉符能量飙升!有外部强干扰接入!”周墨骇然看着总览仪上几根主指针疯狂跳动。
“切断增幅!立刻!”沈敬厉声喝道。
王铁柱反应极快,几乎在沈敬开口的同时,一拳砸在阵列主控机关的一个应急扳手上!
“咔!”一声脆响,八道聚焦于玉符的淡绿光束瞬间熄灭。圆盘底部的银丝微光也迅速黯淡。那低沉的“嗡”声戛然而止。
然而,玉符的炽烈白光和林晚晴掌心的金芒并未立刻消失,反而又持续了三息,才如同潮水般退去。玉符表面,竟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、仿佛被冰霜冻结过的白色裂痕!而林晚晴则闷哼一声,身体一晃,被抢上前来的王铁柱扶住,嘴角溢出一缕鲜血,脸色惨白如纸,气息萎靡。
“晚晴!”徐光启冲过来,手指搭上她的脉搏,只觉脉象紊乱虚弱,心神明显受创。
“是……是他……”林晚晴虚弱地吐出几个字,眼中残留着惊悸,“‘上游光点’……他发现了……他在……强行往这边‘塞’东西……冰冷……混乱……还有……诱导……”
沈敬面色铁青,看向那台仍在疯狂摆动的“杂波仪”。干扰源的方向,被仪器大致锁定在……东北偏北,高空,或者说,是某种超越常规物理维度的来源。
“汉王朱高煦!”沈敬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,“他不仅是在‘传讯’和‘标记’……他竟然在尝试进行实时的、主动的‘信息渗透’!他发现了晚晴这个‘锚点’,或者说,发现了我们这个‘倾听窗口’!”
一次原本旨在安全倾听的实验,却意外成为了两个时空“钥匙”持有者之间,第一次实质性的、充满敌意的隔空接触。
锚点,在试炼中,也暴露在了最危险的猎食者视线之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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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君心似海·王承恩的密报与帝王的恐惧
紫禁城,乾清宫偏殿。
烛光将崇祯皇帝朱由检的身影拉得很长,映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,微微晃动。他面前没有奏章,只有一份薄薄的、墨迹犹新的密报,来自刚刚返京复命的随堂太监王承恩。
王承恩垂手侍立在下,低眉顺眼,但偶尔抬起的目光中,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洞察。他是少数几个崇祯登基后从底层提拔、背景相对干净、且展现出办事能力的太监之一。此次南下龙江,虽名为采办,实则是崇祯第一次绕过曹化淳,动用自己的“私眼”去观察帝国最隐秘的角落。
“陛下,奴婢在龙江两月有余,所见所闻,皆在此报中。”王承恩的声音平和而清晰,“沈敬沈大人坐镇京师应对朝议,但每月必密赴龙江数日,行踪隐秘。徐光启徐大人则多驻于龙江船厂,深居简出,但其面容……日益憔悴,白发丛生,似心力损耗极巨。”
“船厂明面上,二号舰‘定远’已近下水,工匠日夜赶工,秩序井然。然奴婢暗中观察,发现船厂地下另有玄机。有数处入口把守森严,非特定手令不得入,且有哑仆与精锐护卫混杂看守。夜间,偶见有蒙着黑布的大车悄然进出,车轮印深,所载之物似颇沉重。奴婢曾冒险接近一次,闻到……一种奇特的、类似灼烧金属与陈年古籍混合的气味。”
“徐大人身边,除王铁柱等已知亲信外,近月多了一个小女孩,年约九十,南方口音,被安置在船厂附近一处守卫严密的别庄内。徐大人与沈大人对其极为重视,探望频繁。奴婢设法从庄内一个负责采买的婆子口中套话,只知女孩姓林,来自福建,是徐大人故友之女,父母双亡前来投奔,但体弱多病,需静养,少见外人。然奴婢有一次远远瞥见那女孩在院中,虽面色苍白,但眼神……异常清澈安静,不似寻常病弱孩童。”
“此外,”王承恩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,“奴婢在龙江期间,发现除东厂明暗桩子外,似还有另外至少两股不明势力在暗中窥探船厂及徐大人动向。一股行事诡秘,身手似江湖路子;另一股则更隐蔽,几乎不留痕迹,但奴婢曾见有飞鸟传书从船厂外围密林起落,手法非军中亦非厂卫常用。”
崇祯默默听着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密报的边缘。王承恩的汇报,与韩爌的密奏、曹化淳和骆养性平日奏报的侧面信息,以及对沈敬、徐光启的直观印象,逐渐拼凑出一幅更加完整、也更加令人不安的图景。
沈、徐二人确实在全力以赴做事,但他们的核心研究,远比表面上展示的“实学”和“新舰”要深邃和危险得多。那个地下的秘密区域,那奇特的气味,很可能就是“万识之核”或相关研究的核心场所。而那个突然出现的林姓女孩……姓林?来自福建?故友之女?
崇祯心中猛地一跳,想起了“归墟”事件中那个关键人物——以身殉道、带回“万识之核”的水师把总林牧之!他也姓林,也是福建人!难道这女孩是他的遗孤?沈敬和徐光启将她接来,仅仅是为了故人之情,还是……这女孩本身,也带着某种与“妖物”相关的秘密或特质?
再加上韩爌密奏中提到的,关于汉王朱高煦可能接触过类似事物,甚至留下“标记”和“传讯”的记载……
崇祯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升起,直冲头顶。这不是简单的技术探索或党争了。这仿佛是一个跨越了漫长时光的、由无数隐秘碎片组成的漩涡,而他的大明,正被这漩涡的边缘一点点拉扯进去。沈敬和徐光启,究竟是试图驾驭漩涡的舵手,还是即将被漩涡吞噬的祭品?抑或……他们本身,就是漩涡的一部分?
“陛下,”王承恩见皇帝久久不语,轻声补充道,“奴婢离京前,曾按陛下吩咐,留意钱谦益钱大人及其党羽动向。近一月来,钱大人门下清客,与某些从江南来的、自称精通谶纬风水、古物鉴别的人士往来甚密。其中有一人,曾私下炫耀,言及曾在某江南世家秘藏中,见过一枚前朝古玉,上有‘螺旋异纹’,与如今京师暗传的‘妖物纹路’颇为相似,已被钱大人重金购得,正在研究。”
崇祯眼中寒光一闪。钱谦益!这个老狐狸,果然也没闲着!他不仅要在朝堂上攻讦沈、徐,还在暗中搜集可能相关的“实物”,是想坐实“妖异”之名,还是……另有所图?那枚“螺旋异纹”的古玉,会不会也是汉王朱高煦留下的“标记”之一?
“朕知道了。”崇祯终于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,“承恩,你做得很好。此事关系重大,出你之口,入朕之耳,不得再有第三人知晓,包括曹化淳。”
“奴婢明白。”王承恩躬身。
“你且下去休息。三日后,朕另有差事交予你。”崇祯挥了挥手。
待王承恩退下,殿内重归寂静。崇祯拿起那份密报,又仔细看了一遍,然后起身,走到御案旁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柜前,打开暗格,将密报与韩爌的奏折放在了一起。
他背着手,在空旷的偏殿中缓缓踱步。灯光将他孤独的身影投在墙壁上,显得格外萧索。
恐惧如同藤蔓,在他心中蔓延。他恐惧那未知的“妖物”力量,恐惧沈、徐可能失控,恐惧汉王的前车之鉴,恐惧钱谦益等清流借题发挥引发朝局动荡,更恐惧自己这个年轻帝王,在如此诡谲莫测的局面下,做出错误的抉择,将祖宗江山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但恐惧的另一面,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、近乎孤注一掷的狠厉。
“不能完全依赖沈敬和徐光启……也不能任由钱谦益之流搅混水……”崇祯喃喃自语,眼神逐渐变得锐利,“汉王朱高煦……既然你能留下‘标记’,试图联系后世……那么,你的‘标记’里,除了野心和危险,是否也可能有……‘教训’?甚至……‘克制之法’?”
一个极其大胆、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,在他脑海中萌芽。
既然沈敬、徐光启在探究“万识之核”,钱谦益在搜集“古玉纹路”,那么他,大明皇帝,为何不能……亲自去追寻汉王朱高煦留下的线索?不是为了掌控那危险的力量,而是为了……理解和制约它?
“韩爌查的是档案……实物呢?”崇祯停下脚步,目光投向北方,“渤海……汉王‘标记’可能所在……还有那枚被钱谦益得到的‘古玉’……”
他需要更多的眼睛,更直接的掌控。王承恩证明了他的能力。或许……可以组建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、独立于厂卫之外、更为精干隐秘的力量,专门负责探查这类“异事”?
这个想法让他心跳加速,既有摆脱被各方信息蒙蔽的冲动,也有对未知领域的本能畏惧。但他知道,自己必须做点什么。坐以待毙,从来不是他的风格。
“来人。”他沉声唤道。
一名贴身内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。
“传旨:三日后,朕要移驾西苑,检视京营火器演练。令御马监太监方正化随行安排。”崇祯缓缓道,“另外,密召王承恩,朕有要事面谕。”
西苑,那里曾是嘉靖皇帝炼丹求仙之所,也曾是皇家秘密库房之一。或许,那里也藏着一些被遗忘的、与前朝秘事相关的东西?
年轻帝王的心中,恐惧与决断交织,他开始尝试伸出自己的触角,探向那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。他不知道这会将他自己和大明带向何方,但他已决心,不再仅仅做一个被各方奏报和危机推着走的被动君主。
君心似海,其深难测。而此刻,这片海,正酝酿着属于自己的、隐秘的波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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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冰流蚀魂·第一次“渗透”与碎片的反噬
永乐四年,六月初一,汉王府地下,被重重符箓与磁石阵列封锁的“潜渊密室”。
朱高煦盘膝坐在密室中央的蒲团上,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,额角汗珠不断渗出,却又在滴落前被密室中那股无形的阴寒气息冻结成冰晶。他双手虚抱于丹田,那枚“煜”字玉佩悬停在他双掌之间寸许,玉佩核心那缕冰蓝纹路此刻光芒流转,如同活物,不断将一股股冰冷刺骨的能量注入他的掌心,再循经脉上行。
在他面前三尺处,那块裂开的“禹墟”碎片被放置在一个更加复杂的、以水银沟槽描绘出星图与诡异符号的金属盘中。碎片裂缝处的深蓝光芒如同心脏般缓慢搏动,每一次搏动,都有一圈极淡的、扭曲光影的涟漪扩散开来,在空气中留下短暂的痕迹。
阴幕僚和赵破虏站在密室边缘的观测位上,两人都穿着厚实的皮毛袍子,却依旧冻得脸色发青,呼出的气息瞬间成霜。他们紧张地盯着朱高煦和碎片,手中各自握着一个记录板和炭笔,记录着周围温度、磁场、以及碎片光芒变化的细微数据。
“第七次尝试……”阴幕僚声音发颤,不知是冻的还是紧张的,“前六次,皆无法稳定建立‘下行通道’,信息流甫一触及碎片便溃散。此次殿下以自身精血为引,强催玉佩本源之力,或可……”
“闭嘴!莫扰殿下心神!”赵破虏低喝,眼神死死锁定朱高煦。
此刻的朱高煦,心神已沉入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。他的意识仿佛分成了两半:一半承受着玉佩传来的、足以冻裂灵魂的冰寒剧痛,另一半则如同风筝般,被一根由冰冷意念构成的“线”牵引着,不断向下、向“深处”、向着那个冥冥中存在的“锚点”坠落。
通过碎片那不稳定但确实存在的联系,加上玉佩作为“信标”和“放大器”,他模糊地感知到了“下游”的情况。那里有一个微弱的“共鸣点”(龙江地脉共振阵列),一个温和的“信息接收器”(林晚晴的玉符),以及一个……散发着诱人“钥匙”气息、但又带着懵懂抗拒的“意识体”(林晚晴本身)。
他的目标,就是那个“意识体”。他要将经过精心筛选和“污染”的信息——关于“禹墟”纹路的某种错误但极具诱惑力的“解读片段”、一种潜藏的“服从与敬畏”的情绪暗示、以及一丝属于他朱高煦的“印记”——强行“灌注”进去。
“找到你了……”在无尽的冰冷与坠落感中,朱高煦的“意念”终于触碰到了一层温暖而坚韧的“光膜”。那是林晚晴自身精神与玉符力场形成的保护。他没有犹豫,将凝聚了许久的、混合着冰寒、混乱与诱导的“信息刺”,狠狠地“扎”了过去!
就在他意念动作的瞬间!
悬停的玉佩猛然爆发出刺目的冰蓝强光!密室温度骤降至呵气成冰!朱高煦身体剧震,七窍同时渗出鲜血,但鲜血瞬间冻结成红黑色的冰棱!
而那块“禹墟”碎片,更是反应剧烈!裂缝中的深蓝光芒疯狂暴涨,竟发出一声尖锐到超越人耳极限的嘶鸣!金属盘上的水银沟槽猛然沸腾、汽化!碎片本身“咔咔”作响,仿佛随时要彻底崩碎!
“殿下!”赵破虏目眦欲裂,就要冲上前。
“别动!”阴幕僚死死拉住他,声音带着绝望的惊骇,“你看碎片!”
只见碎片爆发的蓝光中,骤然反向冲出了一股炽热、暴烈、充满毁灭与排斥意味的暗红色能量流!这能量流并非来自“下游”,而是仿佛从碎片自身的“记忆”或“本能”深处被激发出来,它沿着朱高煦建立的“下行通道”,以更狂暴的速度和力量,反冲而回!
“轰——!!!”
无形的能量冲击在密室中爆发!所有的符箓瞬间燃烧成灰!磁石阵列噼啪炸裂!观测仪器东倒西歪!
朱高煦首当其冲,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胸口,整个人向后抛飞,重重撞在密室的铅板墙壁上,鲜血狂喷,手中的玉佩也脱手飞出,光芒黯淡落地。
碎片发出的尖锐嘶鸣和暗红能量流持续了约三息,才骤然收敛。碎片本身的光芒彻底熄灭,裂缝似乎扩大了一丝,表面覆盖上了一层灰败的色泽,仿佛瞬间经历了千万年的风化。
密室中一片狼藉,寒气未散,却又混杂着一股焦糊和血腥味。
“殿下!”赵破虏和阴幕僚这才扑到朱高煦身边。
朱高煦面如金纸,气若游丝,胸骨明显凹陷,内脏受创极重。但他竟然还保持着清醒,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与暴怒。
“不……不是……反噬……”他艰难地吐着血沫,目光死死盯着那块灰败的碎片,“是……碎片……它……它自己在……‘反抗’?它……不容许……这种……‘污染’?还是……‘下游’……有……有什么东西……触发了它的……‘防御’?”
阴幕僚浑身冰凉。他瞬间明白了。他们的“渗透”计划,犯了一个根本性错误!他们以为“禹墟”碎片只是无知无觉的工具或信物。但或许,这些碎片本身,就承载着其创造文明——那个远超想象的“禹墟”文明——的某种底层意志、安全协议或文明烙印!
粗暴地利用碎片进行恶意的、带有污染性质的信息渗透,很可能触发了碎片内蕴的某种“净化”或“排斥”机制!这反冲回来的暗红能量,不是来自下游的抵抗,而是来自碎片自身本能的“清理”!
而殿下,作为“渗透”的发起者和主要通道,承受了这“清理”力量的大部分冲击!
“快!救人!把殿下抬出去!叫太医!不……叫我们暗中控制的那几个精通外伤和毒伤的大夫!要绝对可靠!”阴幕僚嘶声喊道,手忙脚乱地和赵破虏一起抬起重伤的朱高煦。
离开前,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块静静躺在狼藉中、灰败死寂的碎片,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。他们一直试图驾驭的,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?
首次主动的、跨越时空的恶意“渗透”,以发起者险些当场殒命、信物疑似触发未知防御机制而告终。朱高煦的偏执,让他触碰到了远比“时空隔阂”更加危险和不可控的领域——一个高等文明造物本身的“意志”或“规则”。
而他试图污染的那个“下游锚点”——林晚晴,虽也受创不轻,却也因此,在自身精神与玉符的保护下,第一次“感受”到了那股来自碎片本身的、炽热而纯粹的“排斥”与“净化”之力。这力量在她意识中留下了一道印记,与她掌心的金色螺旋印记产生了微妙的共鸣。
或许,这并非纯粹的坏事。来自“禹墟”文明造物本能的“净化”,是否也在某种程度上,为她这继承了部分文明血脉的“锚点”,进行了一次被动的、深层次的“洗礼”或“认证”?
无人知晓。
冰流蚀魂,两败俱伤。隔空的对峙,在第一回合便展现出了其狰狞与不可控的一面。而更深的水面下,某些更加古老的存在,似乎因为这频繁的“扰动”,而将一丝若有若无的“注意力”,投向了这两处微小的时空涟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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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意外的收获·石碑拓片与舰长的决断
崇祯六年,六月初十,龙江船厂,“丙字区”。
林晚晴在别庄静养,徐光启亲自照料。沈敬坐镇京师,应对因“星火案”余波和钱谦益等人暗中串联而再起波澜的朝议。王铁柱则忙于“定远”舰最后的下水准备,以及筹划即将到来的、以“海试”为名的渤海被动扫描行动。
周墨的身体稍有起色,便不顾劝阻,回到了地下工作室,埋头分析上次“丁字区”实验记录下的庞杂数据,尤其是那股来自“上游”的冰冷干扰信息,以及玉符和地脉网络最后爆发出的混合能量特征。
而今天,“丙字区”迎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秘密客人。
来人三十许年纪,面容黝黑精悍,穿着普通商贩的短打,但眼神锐利,手掌骨节粗大,带着常年习武或操持器械的痕迹。他叫陈五,是王铁柱早年跑海时结交的生死弟兄,如今在闽浙一带做些“特殊”的货运和情报生意,为人义气,门路广,且口风极紧。此次便是受王铁柱密令,前往探查闽浙交界处那处传闻刻有螺旋纹路的“神石”。
“王大哥,沈大人。”陈五对王铁柱和沈敬(沈敬是接到消息特意从京师赶回)抱拳行礼,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严密包裹的长条状物体。
“辛苦了,五弟。路上可还顺利?”王铁柱接过包裹,急切问道。
“还算顺利。那地方在深山老林里,被一个叫‘盘瓠寨’的土人部落守着,视那石头为祖神祭坛,外人难以接近。我花了重金,买通了一个经常出山换盐的寨老,又装成迷路的采药客,才在祭典外围远远看了几眼。”陈五压低声音,“石头是真有,半截埋在土里,露出的部分比八仙桌还大,青黑色,质地不像普通山石。上面的纹路……我远远看着,确实像你们给的图样上那种螺旋纹,但好像更……复杂一点,而且有些地方,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像是鸟兽或云雷的古老图案。”
他指了指油布包裹:“我没办法靠近拓印,更别说取样。但那寨老贪财,又喝多了我带的酒,吹嘘他们祖上如何守护神石,还提到早年曾有穿着古怪官服的人来看过,留下过‘拓片’。我顺着话头,许以重利,他偷偷从家里神龛底下,翻出了这个——据说是他爷爷的爷爷那辈,一个游方道士用秘法拓的,后来那道士暴病死在寨外,拓片就留在了他家,被当成一种避邪的‘符’供着。”
沈敬和王铁柱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激动。王铁柱小心翼翼揭开油布,里面是一卷颜色暗黄、质地似帛似纸的陈旧卷轴。缓缓展开,一股淡淡的霉味和香火味传来。
卷轴上,果然是一幅拓印图案。中心主体是一个极其繁复、多层嵌套的螺旋纹路体系,比黑盒光纹、玉佩纹路、甚至铜牌上的简化纹都要复杂数倍,更接近周墨从“万识之核”信息碎片中瞥见过的某些高阶符号。而在螺旋纹的间隙和边缘,确实如陈五所说,点缀着一些风格极其古拙、类似上古岩画或甲骨文变体的鸟兽、云雷、山川纹饰。
但最引人注目的,是在图案下方,还有几行模糊的、同样以拓印形式留下的字迹!字体非篆非隶,奇古难辨,但沈敬和韩爌近日研究永乐秘档,恰好见过类似字体——那是永乐初期,某些涉及玄异之事的宫廷密档中偶尔使用的、一种结合了道家符箓与古文字的“秘篆”!
“是永乐朝的官方秘篆!”沈敬压低声音,难掩兴奋,“韩爌给我看过摹本!这拓片……很可能就是当年汉王朱高煦派去探查的人留下的!这石碑……或许就是汉王留下的‘标记’之一!”
王铁柱连忙取来放大镜,与沈敬一起仔细辨认那几行秘篆字迹。字迹残缺模糊,且多有磨灭,但结合韩爌提供的部分字义对照,两人连蒙带猜,大致解读出一些令人心惊的内容:
“……奉汉王殿下谕……查访东南地脉异点……兹石乃上古……(模糊)……祭天通神之遗……纹蕴……(模糊)……坤灵之理……可作‘地眼’……呼应渤海……(模糊)……留拓以志……永乐四年……(模糊)……慎之……(模糊)……”
“地眼?呼应渤海?”王铁柱倒吸一口凉气,“这石碑,是汉王选定的、用来呼应渤海‘禹墟’或者他其他布置的‘地面节点’?就像……天线或者锚点?”
沈敬面色凝重:“很有可能。‘地脉异点’、‘坤灵之理’……这与晚晴感应的地脉网络,以及我们尝试的共振阵列,概念相通!汉王在两百年前,就已经在系统地寻找和利用这些地脉节点了!这石碑的位置,很可能就是一个重要的节点!”
他看向陈五:“五弟,那石碑具体方位,你可记清了?”
陈五点头,从怀中又取出一张他自己手绘的简易地图,上面标注了山脉、河流、村寨和石碑的大致位置。“记清了。那地方虽然偏僻,但按图索骥,应该能找到。”
“好!”沈敬握拳,“这是重大突破!我们找到了一个汉王遗留的、可能还在发挥某种作用的实地‘标记’!这比铜牌上的符号更有价值!必须尽快组织一次秘密的实地科学考察!不仅要详细测绘记录石碑的纹路、材质、周围环境,还要用我们最新的仪器,探测该节点的地脉能量状态,看看它与渤海、与龙江,是否存在我们之前未能发现的联系!”
王铁柱却有些犹豫:“沈大人,探查石碑固然重要,但眼下……晚晴小姐需要休养,丁字区实验刚出意外,海上扫描行动也迫在眉睫,我们的人手和精力……”
“海试不能耽误,那是应对朝堂和获取渤海数据的必要之举。”沈敬果断道,“石碑探查,由我亲自带队,人数要精,行动要快,要绝对保密。就从你手下最可靠的护卫和懂勘测的工匠里抽调。徐兄和晚晴留在龙江,周墨继续分析数据。我们分头行动,必须在更多人,尤其是钱谦益之流注意到这些‘古物’之前,掌握更多主动!”
他看向桌上那张古老的拓片,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。汉王朱高煦跨越两百年布下的棋子,正在被他们一一发现。这场隔空的对弈,他们不能再只是被动接招了。
无论是海上的声呐,还是深山里的石碑,都将成为他们刺破迷雾、探寻真相的利刃。而掌握更多秘密,或许就是保护晚晴、对抗那来自时空上游的恶意渗透、乃至理解“禹墟”真相的关键。
舰长的决断已下,航向已然微调。大明这艘巨轮,在年轻皇帝的疑虑、朝臣的党争、以及跨越时空的隐秘威胁中,依旧向着未知的深水区,缓缓前行。等待它的,是风暴,还是新大陆?唯有时间能给出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