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西山试灵·初现的“光点”与暗处的眼睛
崇祯六年,四月初八,西山东麓,龙泉古观旧址。
此处乃前朝道观,嘉靖年间毁于雷火,仅余断壁残垣,隐于山林深处。钦天监旧档记载,此地乃京畿几处“地脉交冲、磁石隐现”的异点之一。为避人耳目,沈敬精心选择了这个荒废已久的地点,作为测试林晚晴感应能力的场所。
破败的三清殿前,青石铺就的广场缝隙间杂草丛生。正中央,徐光启带来的几名绝对亲信匠人,已按照沈敬的指示,连夜在此布置了一个简易的观测阵列:以古观残留的青铜香炉鼎足为基准点,在地面用白灰画出复杂的同心圆与经纬线;阵列中心,安置着一台改良过的、用于探测地磁微小波动的“司南仪”,其指针并非普通磁石,而是掺入了微量从“万识之核”周边采集的荧光矿物粉末;阵列四周,则等距离摆放了四块从龙江船厂“乙字区”带来的、刻有简化版黑盒光纹的铜板,作为可能的“共鸣激发器”。
林晚晴穿着便于行动的窄袖衣衫,站在阵列中心。晨雾未散,山林寂静,唯有鸟鸣啁啾。沈敬、徐光启、王铁柱以及两名哑仆护卫,隐在十丈外的残垣后,屏息观察。林伯则被安排在山道入口处望风。
“晚晴,放轻松,像在徐伯伯府中那样,静心感受。”徐光启温声道,尽管他自己心中也充满紧张与期待。
林晚晴点点头,闭上双眼。她怀中的玉符已被取出,用红绳系着,悬垂在胸前。一进入这古观范围,那种熟悉的悸动感便汹涌而来,比在城中强烈数倍。脚下的大地仿佛不再是坚实的实体,而是化为了某种缓慢搏动的、充满无形脉络的活物。地脉的“吟唱”清晰可闻,不再是单一的韵律,而是多声部的、交织着不同频率与情感的复杂和声——有的沉稳如远古磐石,有的焦灼如地下暗流,还有的……冰冷而遥远,仿佛来自时间尽头。
她按照徐光启教过的吐纳法,调整呼吸,尝试将注意力从纷杂的总体感受中抽离,去追踪那最清晰、也最令她不安的“呼唤”源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。阵列中心的司南仪指针微微颤动,但变化并不明显。四周的铜板也毫无反应。
就在沈敬开始怀疑此次选址是否恰当时,异变突生!
林晚晴突然闷哼一声,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!她猛地睁开双眼,瞳孔扩张,虹膜边缘那圈极淡的金色细纹此刻清晰可见,竟隐隐发光!
“沈大人……徐伯伯……我‘看’到了!”她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回响,仿佛不是从喉咙发出,而是从胸腔深处共振而出,“地下……好深好深的地方……不,不是一处,是……一张‘网’!很多发光的‘线’,纵横交错,有的明亮,有的暗淡,有的……断了……”
她抬起手指,无意识地在空中虚划,轨迹竟与地面上白灰绘制的某些经纬线诡异重合:“这条……从西北来,穿过京城地下,往东南去……这条,从正北下来,很深,很……古老,它在‘痛’……还有这条,从东北方向的海里延伸过来,它最‘活跃’,但在‘警告’,有东西……在反向沿着它‘看’过来!”
随着她的描述,司南仪的指针开始不规则地剧烈摆动!更惊人的是,阵列四周那四块铜板,表面刻画的简化纹路,竟同时泛起了极其微弱的、淡蓝色的荧光!虽然光芒微弱如萤火,但在晨雾弥漫的昏暗环境中,清晰可见!
“共鸣……真的引发了共鸣!”徐光启激动地低呼,手中的炭笔在纸上飞快记录林晚晴的描述和仪器变化。
沈敬却更加关注林晚晴话语中透露的信息:“你能否判断,那条从东北海里来的‘线’,其源头是什么状态?还有,你刚才说‘有东西反向看过来’,能感觉到那是什么吗?”
林晚晴眉头紧锁,努力分辨着那庞大信息流中的细节:“海里的源头……很大,很破碎,在沉睡,但……有一部分‘醒着’,很‘愤怒’……至于‘看’过来的……”她突然捂住额头,露出痛苦之色,“冰冷……没有感情……像是在……‘扫描’或者……‘记录’?它好像……发现我了!”
话音刚落,阵列中心的司南仪指针“啪”地一声,竟生生折断!四块铜板同时发出“咔”的轻响,表面出现了细密的裂纹,荧光骤灭!
而林晚晴仿佛被无形之力击中,向后踉跄倒退,脸色瞬间惨白如纸。就在她即将摔倒时,胸前的玉符猛然爆发出一团柔和的、温润的白光,将她周身笼罩。那白光持续了三息,缓缓消散。林晚晴晃了晃,勉强站稳,但眼神涣散,显然消耗巨大。
“晚晴!”徐光启和王铁柱几乎要冲出去,被沈敬一把拉住。
“等等!有情况!”沈敬眼神锐利如鹰,扫视四周山林。
几乎在玉符发光的同时,古观周围的寂静被打破了!
东侧灌木丛中,猛地窜出三道黑影,黑衣蒙面,动作迅捷如豹,直扑阵列中心的林晚晴!看其身手步伐,绝非普通盗匪,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刺客或军中悍卒。
西侧残破的钟楼上,也同时跃下两人,一人手持劲弩,弩箭闪着幽蓝光泽,显然淬了毒,对准的却是沈敬和徐光启的方向!另一人则甩出数枚黑乎乎的弹丸,并非攻击人,而是砸向阵列中的铜板和仪器,意图破坏现场!
“保护小姐和大人!”王铁柱怒吼一声,和那两名哑仆护卫拔刀迎上东侧刺客。哑仆虽不能言,但武艺高强,刀法狠辣,瞬间与三名黑衣人战作一团,金铁交鸣声响彻山林。
沈敬则一把将徐光启拉倒,躲在残垣后。毒弩箭“嗖”地射空,钉入他们身后的梁柱,箭尾剧颤。那些黑弹丸落地后爆开,并非火药,而是散发出刺鼻的黄色烟雾,迅速弥漫,遮挡视线。
“是东厂的烟幕弹!还有锦衣卫的制式手弩!”沈敬瞬间判断出来袭者的部分来历,心中又惊又怒。曹化淳和骆养性的人?他们怎么会知道此地?还是说,皇帝对自己也并不完全放心,派了人监视?
然而,第三股势力也在这混乱中现身!
南侧的山道上,传来一声清越的哨音。紧接着,数枚细小的银针从烟雾外射入,精准地射向那两名投弹放烟的西侧袭击者!持弩者惨叫一声,手腕中针,弩箭脱手。另一人也被银针逼得连连后退。
银针之后,三道灰色身影如鬼魅般掠入烟雾。他们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裳,但脸上戴着毫无特色的木制面具,手中武器也各异:一人用短叉,一人用链镖,还有一人空手,但指间夹着寒光闪闪的刀片。他们的目标很明确——直取林晚晴!
这三人的武功路数更加奇诡阴狠,与先前两批人的军伍风格或特务手法迥然不同,更像江湖中的杀手或某个隐秘组织的成员。
“是‘影刃’残党?还是……其他窥伺‘钥匙’的势力?”沈敬心念电转,局势瞬间复杂到极点。
王铁柱和哑仆被三名黑衣刺客缠住,一时难以脱身。灰色面具人已冲破烟雾,逼近摇摇欲坠的林晚晴!
千钧一发之际,异变再生!
林晚晴胸前那枚刚刚平息下去的玉符,再次亮起!但这次不再是温润白光,而是急促闪烁的红色光芒!与此同时,她脚下的土地,那些白灰绘制的经纬线交汇处,数点微弱的蓝光突兀地亮起,仿佛地脉被短暂激活!
“啊——!”林晚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、混合着痛苦与某种宣泄的尖啸!
以她为中心,一股无形的震荡波猛地扩散开来!那并非物理冲击,而更像是纯粹的精神力场或信息扰动!
扑向她的三名灰色面具人首当其冲,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,动作瞬间僵直,面具后的眼睛露出骇然之色,紧接着抱头惨呼,踉跄后退,显然精神遭受了剧烈冲击。
稍远处的黑衣刺客和哑仆们也受到波及,动作一滞,厮杀短暂停顿。
烟雾被这股震荡吹散些许。
沈敬抓住机会,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,奋力掷向天空!一道红色的焰火尖啸着冲天而起,在高空炸开——这是通知山下更远处待命的后援队伍的紧急信号!
“撤!”西侧钟楼上,那名手腕受伤的袭击者见状,毫不犹豫地低喝一声,与同伴迅速消失在残垣后。
东侧三名黑衣刺客也虚晃一招,逼退哑仆,紧随其后遁入山林。
那三名灰色面具人受创最重,但训练有素,强忍头痛,相互搀扶着,也朝着另一个方向急退,临走前,其中一人深深地看了林晚晴一眼,那眼神复杂难明。
短短数十息间,三方来袭者退得干干净净,只留下满地狼藉、断裂的箭矢、弥漫的刺鼻烟雾,以及惊魂未定的众人。
王铁柱和哑仆身上都带了伤,但顾不上处理,立刻护到林晚晴、沈敬和徐光启身边。
林晚晴在发出那声尖啸后,便软软倒下,被王铁柱及时扶住。她已陷入昏迷,脸色苍白如纸,呼吸微弱,但胸前的玉符光芒已恢复平静,只是色泽似乎黯淡了一丝。
徐光启扑过来,颤抖着手指探查林晚晴的脉搏和鼻息,稍稍松了口气:“只是脱力昏厥,但心神损耗极大……快,回城!需要静养和用药!”
沈敬面色铁青,环视着迅速恢复寂静的山林,又看了看损坏的仪器、碎裂的铜板,以及地面上那些已然熄灭的蓝光点。这次测试,收获远超预期,林晚晴的能力和地脉网络的真实性得到了初步验证。但暴露的风险和遭遇的袭击,也远超预估。
皇帝的人、东厂或锦衣卫、神秘的第三方势力……甚至可能还有没露面的。林晚晴这个“**钥匙”,就像黑夜中的灯塔,不仅吸引了他们这些寻求答案的人,也引来了无数藏在暗处的、贪婪或恐惧的眼睛。
“立刻清理现场,所有痕迹抹除。铁柱,你背晚晴,我们从小路下山,不回城,先去我们在西山另一处更隐秘的庄子。”沈敬迅速做出决断,声音冰冷,“徐兄,回去后,我们要重新评估一切。晚晴的能力必须严格保密,她的安全级别提到最高。另外……查!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,给我查清楚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!皇帝那里,我亲自去解释!”
他弯下腰,准备检查一下损坏的司南仪。就在他手指触及断裂的指针时,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、冰冷的刺痛感,仿佛被静电击中。他微微一怔,但未及深思,便被催促着离开。
众人匆匆收拾,搀扶伤员,背起林晚晴,迅速消失在茂密的山林之中。
他们没有注意到,在古观最高处一处极其隐蔽的残破飞檐阴影里,一个几乎与灰瓦融为一体的身影,从头至尾静静地目睹了这一切。那人身形瘦小,穿着灰色的紧身衣,脸上覆着一张薄如蝉翼、完全贴合面部肤色的人皮面具,只有一双眼睛,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直到沈敬等人彻底消失在山道,这人才极其轻微地动了动,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、造型奇特的黄铜圆筒,凑到眼前,对准刚才林晚晴站立、蓝光亮起的地面,以及那些碎裂的铜板,缓缓转动圆筒,仿佛在记录什么。
片刻后,他收起圆筒,身影一晃,便如青烟般消失在飞檐之后,没有留下丝毫痕迹。
龙泉古观重归寂静,唯有山风呜咽,吹过断壁残垣,仿佛在诉说着刚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、关于过去与未来的隐秘交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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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深宫暗查·档案库里的“矛盾”
紫禁城,文渊阁后院,东侧一座不起眼的二层小楼。
此处乃宫廷秘档库之一,收藏的多是前朝实录、藩王谱牒、天文异象记录以及一些不便示人的“杂录”。平日仅有几名老太监看守,门庭冷落。
此刻,楼下厅中,烛火昏暗。新任翰林院修撰、年仅二十六岁的韩爌,正襟危坐,心中却如同擂鼓。他是天启二年的进士,出身寒微但才华出众,性情耿直,因在阉党肆虐时保持了相对清白,在崇祯清理阉党后得到提拔。三日前,皇帝突然在便殿单独召见他,交给他一项绝密任务:以“修纂《永乐以来异闻录》以备咨询”为名,暗中查阅文渊阁及宫内各秘档库中,所有关于“永乐年间汉王朱高煦异常之举”、“海疆异象”、“奇物贡品”、“工匠秘事”以及任何涉及“非人”、“异铁”、“深窟”、“光纹”等关键词的记录,整理成册,密奏御前。
皇帝没有解释原因,只是意味深长地说:“韩卿,此事关乎社稷隐秘,朕只信你之清正。所见所闻,止于你我,纵有惊世骇俗之处,亦需如实记录,不必避讳,更不可外泄。”
韩爌深知此事非同小可,甚至可能涉及皇室禁忌。但他饱读圣贤书,忠君之心炽热,且皇帝以“社稷”相托,令他倍感责任重大,同时也有一丝探秘的兴奋与不安。
三日来,他埋首于故纸堆中,白天在文渊阁公开查阅《永乐实录》、《宝训》等官方史料,晚上则持皇帝特赐的玉牌,进入这座秘档库,翻阅那些蒙尘已久、甚至带着霉味的杂录、档册、零散笔记。
官方史料中对汉王朱高煦的记载,多集中于其骄纵不法、图谋夺嫡、最终谋反被诛的过程,虽也提及其“多奇技”、“好营造”,但并无特别出格之处。然而,在这些秘档杂录中,韩爌却渐渐发现了一些耐人寻味的“矛盾”与“缝隙”。
比如,一份落款为永乐初年、笔迹潦草、疑似某内侍或低级官员私下记录的字纸残片中提到:“……汉王府征天下巧匠,尤重滇南、闽浙者,于西山别院闭门造物,所出铁器色泽暗沉,叩之有异响,非金非石……有匠人私语,曾见汉王持一灰白玉佩,对月凝望,佩上隐有流光纹路,似活物……”
又如,一本封面无字、内页记录永乐朝各地祥瑞灾异的档册中,在永乐四年条目下,有一行小字批注:“是年秋,山东、辽东沿海数处渔村上报,夜见海中有‘巨城光影’,隐现半刻即没,疑为蜃楼,然形状规整异常,且有低鸣如雷……北平行都司亦报,渤海巡哨船曾闻水下异声,如金铁摩擦、巨物翻身……上命秘查,后无下文。”
再如,一卷关于永乐朝各地矿产与奇特石料进贡的清单副本末尾,附了一页模糊的拓片,似是从某石碑或金属器皿上拓印下来,上面是许多难以辨识的、扭曲盘绕的螺旋纹路,旁边有极小的注文:“此纹出自滇南土司贡‘异石’,汉王索去。后闻其命工匠仿此刻于新造海船船首,云可辟水怪。”
这些碎片化的信息,单独看似乎只是些奇闻异事或汉王个人的怪癖。但韩爌将它们与《永乐实录》中那些正儿八经、语焉不详的记载对照,便发现许多“对不上”的地方。实录中轻描淡写的一句“汉王于渤海督造战船”,在杂录中可能对应着数月的神秘封锁、大量特殊物资的调运、以及一些“水土不服”或“意外身亡”的工匠记录。
更让韩爌心惊的是,在一份装帧考究、但显然被撕掉不少页的《内承运库永乐朝异宝册》残本中,他看到了这样一段描述:
“……永乐八年,滇南沐王府进‘天外奇铁’一块,色黑,质坚而轻,触之温凉不定。上有天然纹路,似星图又似虫篆。陛下命藏于内库深处。十一年,汉王以演练新火器为名,请调此铁。后仅归还不足半,余称‘试炼损耗’。有老库吏醉后言,所见归还者,纹路已被人为改动,依稀可辨似‘镇’、‘海’二字之古篆变体……”
韩爌的呼吸有些急促。他隐约觉得,自己正在触碰一个被刻意掩盖的、关于永乐朝那位以“勇武”和“谋逆”着称的汉王,另一面更加隐秘、甚至可能更加惊人的真相。这些“异铁”、“光纹”、“海下巨城”、“玉佩”……与如今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的“星火案”、“天工院”、“万识之核”,何其相似?难道两百多年前,就有过类似的“异事”?而汉王朱高煦,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?这些事,与当今又有何关联?
他想起皇帝交代任务时那凝重而深藏忧虑的眼神。陛下是否也察觉到了这种跨越时间的诡异关联?让自己查这些,是为了解惑,还是为了……防备什么?
韩爌定了定神,继续翻阅。在库房最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铁皮匣子里,他找到了几份没有署名、纸质泛黄、似乎被水浸过的信函草稿残页。上面的字迹锋利潦草,充满了一种焦躁与不甘的情绪:
“……彼之器,形似而神非,徒具其表,反遭反噬……‘钥匙’非此‘钥’,‘门’亦非彼‘门’……然感应已生,彼界必有回应……需以‘饵’诱之,以‘网’待之……时空如河,逆流投石,焉知涟漪不起于上游?”
“……玉佩共鸣日深,然信息混沌,难以解读。唯‘渤海’、‘深渊’、‘锁’、‘烬’等零星之意反复闪现……‘烬’为何指?败亡之象?亦或是……重启之机?”
“……后世若有知者,循纹而至,见吾所留之‘迹’,当知永乐朝亦有探秘之人。所求非仙非神,乃文明存续之机……然敌在暗,时不在我……”
这些断断续续、语义晦涩的文字,仿佛是一个陷入某种巨大困惑与谋划中的人,写下的心灵碎片。韩爌看得心惊肉跳。虽然没有任何署名,但他几乎可以肯定,这字迹的风格,与之前看到的关于汉王那些隐秘记载中的批注笔迹,有七八分相似!而内容提到的“彼界”、“后世”、“时空如河”、“逆流投石”、“涟漪不起于上游”……更是让他脊背发凉!
这已经超出了普通“异闻”的范畴,简直像是在说……跨越时间的联系与谋划?
韩爌手一抖,残页飘落在地。他深吸几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将地上的残页捡起,与自己这几日摘录的其他可疑片段放在一起。烛光跳跃,映照着他苍白而震惊的脸。
他意识到,自己可能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,一个足以颠覆许多认知、甚至可能引发朝野剧震的秘密。这个秘密关乎永乐朝,更可能隐隐指向当下。皇帝让他查这个,究竟是福是祸?
但君命不可违,何况此事显然关系重大。韩爌咬了咬牙,铺开新的宣纸,开始整理自己的发现。他决定,将那些最离奇、最惊人的内容,用一种只有他和皇帝才能看懂的、经过伪装的措辞记录下来。至于最终的判断和应对……那是皇帝需要考虑的事。
窗外夜色深沉,宫墙巍峨。这座古老的宫殿里,隐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过去。而这些过去,正如同潜流,悄然影响着现在的河流走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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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渤海传讯·玉佩凝霜与碎片的“回应”
永乐四年,四月十五,月圆之夜,渤海之滨,黑石崖。
此地远离官道村镇,崖下怒涛拍岸,人迹罕至。朱高煦只带了赵破虏和阴幕僚,以及八名最死心塌地、且家人皆在汉王府掌控中的亲卫,悄然至此。
崖顶一块平坦的巨岩上,已经按照阴幕僚的设计,布置好了一个临时的“法阵”——如果那可以被称为法阵的话。阵眼是那块从“归墟”刺客处获得的、真正的“禹墟”金属碎片,碎片被放置在一个精心打磨的凹槽中,凹槽周围雕刻着与玉佩纹路、黑盒光纹核心特征相结合的复合纹路。纹路沟槽内,填满了混合着朱砂、微量荧光矿物粉末以及“镇海号”特种锅炉灰烬的粘稠液体。
朱高煦站在阵眼旁,手中紧握着那枚“煜”字玉佩。月光如水,倾泻在黝黑的崖石和泛着暗红光泽的纹路上,气氛诡异而肃穆。
“殿下,时辰将至。月华最盛之时,地磁亦有微妙变化,或可助长‘信标’之效。”阴幕僚抬头望月,声音在涛声中显得缥缈,“请殿下凝神于玉佩,尝试与其深处可能存在的‘印记’或‘通道’共鸣,同时,将您想传递的‘意念’——比如‘渤海’、‘钥匙’、‘永乐’等核心概念——专注于碎片。臣等会启动辅助阵列,尝试放大和定向这种‘共鸣’。”
赵破虏带着亲卫,手持特制的、连接着铜线的磁石棒,站在阵列外围几个关键节点上,准备随时调整。
朱高煦闭上双眼,排除杂念,将所有精神都灌注于手中的玉佩。这枚玉佩陪伴他两世,早已如同身体的一部分。前世烈火焚身时,玉佩也随之粉碎,那一瞬间他仿佛感到有什么东西从玉佩中流入灵魂,或许正是那次,才让他拥有了重生的机缘和这撕裂时空的雏形能力。
此刻,当他全力感应时,玉佩果然传来了回应。不再是往常那种温润的滋养感,而是一种细微的、仿佛心跳般的搏动,并且越来越清晰。玉佩内部,那些看似天然的纹路,在月光和朱高煦精神力的双重作用下,竟似乎活了过来,微微流转着极其暗淡的乳白色光泽。
与此同时,阵眼中那块“禹墟”碎片,也有了反应。表面那些天然的螺旋纹路,开始吸收月光和周围纹路中荧光粉末的光华,泛起一层冰冷、深邃的蓝色微光,与玉佩的乳白光泽形成对比。
“就是现在!殿下,专注意念!”阴幕僚低喝。
朱高煦脑海中拼命凝聚起几个核心意象:波涛汹涌的渤海、海底沉寂的庞大废墟、闪烁的螺旋纹路、一把模糊的“钥匙”、以及“永乐四年”这个时间锚点。他试图将这些意象,通过玉佩与碎片之间的无形联系,“投送”出去,投向那冥冥中可能存在的、俞咨皋所处的后世时空。
“阵列,启!”阴幕僚挥手。
赵破虏等人立刻按照事先演练,开始缓慢移动磁石棒,改变阵列周围的局部磁场。那些填满沟槽的混合液体,在磁场和碎片微光的双重作用下,竟开始冒出极其稀薄的、带着点点星辉的雾气。
玉佩的搏动越来越快,光芒渐盛。碎片的蓝光也越发深邃,甚至发出了极其轻微的、仿佛金属被拉伸到极限的“嗡嗡”声。
朱高煦感到自己的精神力正在被快速抽离,太阳穴刺痛,但他咬牙坚持,将意念凝聚到极致。
突然!
玉佩猛地一颤,发出的乳白色光芒瞬间变得刺眼!而几乎在同一时刻,碎片爆发出强烈的蓝色闪光!
“砰!”一声轻响,阵眼中那块“禹墟”碎片,竟然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细缝!缝隙中,迸射出一缕极度凝聚、仿佛凝结了星空般的深蓝色光束,笔直地射向夜空,瞬间即没,仿佛融入了月光之中。
而朱高煦手中的玉佩,则在爆发强光后,温度骤降!一层薄薄的白霜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从玉佩内部纹路中渗透出来,迅速覆盖了整个玉佩表面!触手冰冷刺骨,仿佛握着一块万载寒冰!
朱高煦闷哼一声,脱力般踉跄后退,被赵破虏及时扶住。他脸色苍白,额头冷汗涔涔,但眼中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!
“成……成功了!本王感觉到了!那股意念……穿出去了!虽然微弱,但确实穿过了某种……屏障!”他喘息着说道,看着手中凝霜的玉佩,不惊反喜,“玉佩凝霜,正是能量剧烈释放、与遥远之处产生超常联系的征兆!阴先生,你的推测是对的!”
阴幕僚也是激动不已,但他更关心碎片的状况。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阵眼,查看那块裂开的碎片。裂缝细微,但确凿无疑。碎片的光芒已然黯淡,仿佛耗尽了大部分能量。“殿下,碎片受损,但核心结构似乎未毁,只是需要时间恢复。此次‘传讯’,代价不小,但……意义重大!这证明,跨越时空的、定向的信息投送,是可能的!虽然我们无法控制它具体落在何处、被谁接收,但只要后世有人掌握了探测类似波动或‘信标’的技术,并且恰好在‘信道’附近,就极有可能捕捉到这一丝异常!”
赵破虏也难掩兴奋:“殿下,如此一来,我们的‘标记’计划就更有把握了!只要我们在各地留下的‘标记物’中,嵌入与此次‘传讯’类似的特征波动,后世之人一旦发现标记物并探测到这种波动,必然会将其与‘渤海异象’、‘禹墟’乃至我们联系起来!”
朱高煦握着冰冷的玉佩,感受着其中正在缓慢恢复的微弱暖意,望向南方无垠的夜空,仿佛能穿透两百年的时光。“俞咨皋……沈敬……徐光启……无论你们谁收到了本王的‘问候’,希望你们……不要让我失望。这盘跨越时空的棋,才刚刚开始。”
他没有察觉到,在玉佩凝霜、碎片裂开、深蓝光束射出的那一瞬间,远在数千里之外、时空下游的另一个地方,也产生了极其微弱的连锁反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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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龙江争议·“敲门”的诱惑与恐惧
崇祯六年,四月下旬,龙江船厂,地下“乙字区”隔壁新开辟的“丙字区”会议室。
此处更加隐蔽,墙壁加厚,隔音极佳,只有沈敬、徐光启、王铁柱三人在座。油灯照亮三人凝重而疲惫的脸。林晚晴正在西山别庄静养,由林伯和徐府最可靠的丫鬟照料,沈敬加派了暗哨保护。
桌面上摊开着西山测试的记录、损坏的仪器零件、以及林晚晴昏迷前最后画出的、关于地下“能量管网”和两个“光点”的草图。
“晚晴的感应能力已经毋庸置疑。”沈敬指着草图,“她描述的地下网络,与我们从‘万识之核’中解析出的、关于‘行星级能量疏导与稳定系统’的模糊描述,有相当程度的吻合。虽然她无法理解那些技术术语,但直观感受却指向了同一事物。这证明,在我们脚下,或者说在整个东亚的地壳深处,可能真的存在一个极其古老的、超越我们想象的文明遗迹网络——‘禹墟’可能是其中一部分,或者一个关键节点。”
徐光启点头,补充道:“更关键的是她感应到的两个‘光点’。渤海方向那个,活跃且带有‘警告’和‘愤怒’情绪,很可能就是近期异动的‘禹墟’本体,或者其活跃部分。而另一个……她说在‘时间线上游’,感觉‘冰冷’、‘遥远’但‘正在试图联系什么’……”他顿了顿,看向沈敬,“这与俞咨皋带回的关于汉王朱高煦的碎片信息,以及韩爌密报中提到的永乐朝汉王异事,隐隐呼应。汉王是否也在探索‘禹墟’?甚至……他已经触动了什么?”
王铁柱接话,语气带着技术人员的直接:“两位大人,这些玄之又玄的感应和关联,我们暂且搁置。眼下最实际的问题是,西山测试的最后,晚晴小姐身上爆发的那个……震荡波,还有地面上亮起的蓝光点。我们事后检查,那些蓝光点出现的位置,地磁读数有短暂异常,土壤中检测到了极其微弱的、与黑盒裂纹处类似的辐射残留。”
他拿出一份报告:“结合之前‘飞霆’舰试射‘水雷’失败时,水下爆炸引发的异常声波频率分析……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。”王铁柱的眼神闪烁着技术狂热,但也有一丝不安,“我们能否……主动制造某种特定频率、特定模式的震动或能量释放,不是去刺激‘万识之核’或黑盒,而是直接针对晚晴小姐感应到的那个地下网络,或者……针对‘禹墟’本身?”
沈敬和徐光启同时色变。
“铁柱,你的意思是……主动‘敲门’?”徐光启声音发颤,“这太冒险了!晚晴只是被动感应,就引来了地脉反应和精神反噬,还遭遇了袭击!主动去刺激,谁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?万一那个‘愤怒’的‘禹墟’被彻底激怒,或者那个‘冰冷’的‘上游光点’借机加强联系,甚至……引来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?”
王铁柱争辩道:“徐大人,我知道风险!但被动等待,同样危险!晚晴小姐的感应越来越强,吸引来的眼睛也越来越多。我们不知道‘禹墟’的‘警告’和‘愤怒’意味着什么,是即将自然苏醒,还是正在被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力量攻击或侵蚀?那个‘上游光点’的意图又是什么?是敌是友?坐视不理,就像坐在一个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火药桶上!”
他指着草图:“如果我们能掌握一种可控的、低强度的‘敲门’方式,或许可以尝试进行有限的、安全的‘沟通’或‘探测’。比如,用改良后的‘飞霆’舰声呐装置,在远离陆地和人烟的深海区域,向‘禹墟’大致方位发射一组经过精心设计的、包含友好或询问信息的频率组合。又或者,在龙江地下,利用我们现有设备,模拟晚晴小姐引发的那种地脉共振,但强度降低几个数量级,看看能否稳定地激发那些蓝光点,从中读取更多信息。”
沈敬沉默地听着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。王铁柱的提议虽然疯狂,但并非全无道理。纯粹的被动防御和猜测,在如此诡异而重大的事态面前,确实显得无力。掌握一定的主动权,哪怕是极其有限、小心翼翼的试探,也可能带来关键信息。
但是……代价呢?
他想起了黑盒实验的反噬,周墨至今未愈的伤病,林晚晴的昏迷。这些还只是接触“钥匙”和被动感应。主动去“敲”一个可能是史前文明遗留下来的、状态不明的庞然大物的“门”……
“技术上的可行性有多少?”沈敬终于开口,声音干涩。
王铁柱精神一振:“声呐方案,需要‘镇远’或‘定远’舰配合,在渤海指定海域进行,技术上有六成把握能发射出特定频率,但无法保证‘禹墟’是否有‘接收机制’以及如何‘解读’。地下模拟方案……需要晚晴小姐恢复后配合,确定更精确的共振点,并且需要改造现有设备,成功率可能只有三成,且一旦引发不稳定反应,可能危及龙江基地。”
“代价都太大了。”徐光启摇头,“尤其是晚晴,不能再让她冒险了。她还是个孩子,这次昏迷已经伤了元气。”
会议室陷入沉默。
良久,沈敬缓缓道:“此事……暂且搁置,但可以作为极端情况下的备选方案。当前要务有三:第一,全力保障晚晴的安全和健康,她的感应是我们最重要的信息来源,但不能再让她轻易暴露于危险测试中。第二,加快‘实学’推广和舰船建造,用实实在在的成果稳住朝堂,争取更多时间和资源。第三,继续秘密调查,弄清楚西山袭击者的来历,以及韩爌那边关于永乐朝的更多发现。或许……答案不在冒险的‘敲门’,而在历史的尘埃里,或者在……我们尚未发现的、其他‘钥匙’碎片那里。”
他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锐光:“另外,通知我们在东南沿海的人,加紧寻找俞咨皋的下落。他是目前唯一可能直接接触过‘上游光点’(如果真是汉王)的人。找到他,很多谜团或许能迎刃而解。”
决议已定。但“敲门”的诱惑与恐惧,就像一颗种子,已经埋在了三人的心底。在未来的某个绝境时刻,这颗种子是否会生根发芽,促使他们做出那个可能改变一切、也可能毁灭一切的抉择?
无人知晓。
就在会议结束,沈敬准备离开时,他胸口贴身存放的那枚从西山现场捡到的、刻有简化螺旋纹和奇怪符号的铜牌,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、几乎无法察觉的……温热感。
沈敬脚步一顿,皱眉摸了摸胸口。是错觉吗?铜牌很快恢复了冰冷。
他摇摇头,将这点异样压下心头,走出了会议室。
龙江船厂的地下,机器低鸣,火光闪烁,人类在懵懂中,继续向着未知的深渊和星空,同时迈出蹒跚而坚定的步伐。
而在更加深邃的地底,在那张横亘千古的能量网络中,某个沉睡的节点,似乎因为西山那次短暂的、意外的“共振”,微微动了一下。一丝更加古老、更加基础的意识流,如同深海中苏醒的第一缕思绪,开始沿着网络的脉络,缓缓流淌、探查,寻找着那丝扰动的来源,以及……可能存在的“同类”或“继承者”的信号。
地脉的回响,并未停止,反而在无人知晓的维度,悄然加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