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观星台的对弈(崇祯五年·归墟主巢)
观星台大厅的悬浮星图缓慢旋转,如同一个微缩的宇宙。沈敬坐在使徒“赐予”的那把椅子上,座椅看似普通,坐下后却自动调整形态,完美契合他的脊背曲线,舒适得令人不安。他的目光扫过金面、银面两位监察使,最后落在使徒身上。
“观察?实验?”沈敬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,“把活生生的人、国家、乃至二百年的历史,当作你们实验室里的虫豸?好大的口气。”
使徒不以为忤,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。随着他的动作,悬浮星图的一角放大,呈现出三幅实时画面:
左幅是怒江峡谷的黑龙潭,卢象升等人正在岸边与白莲教徒对峙,画面上甚至能看到卢象升脸上警惕的表情;
中幅是渤海之滨,俞咨皋的船队搁浅在海滩,远处宝船队的灯火如星;
右幅则是龙江船厂,徐光启正指挥工匠将巨大的蒸汽轮机吊装进一号船的机舱,画面清晰到能看见徐光启眼角的血丝。
“不是虫豸,是‘样本’。”使徒纠正道,“而且是极其珍贵、无法复制的**样本。沈尚书,你无法理解,对于跨越了时间、见惯了文明兴衰的我们而言,能够如此近距离观察一个关键历史节点上,原生文明在‘异常变量’刺激下的应激与进化,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。”
金面使者冷哼一声:“使徒大人,我还是认为,应该立刻清除这些变量。他们已经造成了时间线11.3%的偏移,超出了安全阈值。尤其是那个张岳,他的蒸汽轮机技术至少将这个时代的科技树提前了五十年!”
“提前五十年不好吗?”银面使者首次开口,声音是柔和的女性嗓音,“如果大明能因此发展出更强大的海军,也许能避免三百年后的屈辱。这不正是我们‘修正派’最初的理想吗?”
“但代价是时间线稳定性的破坏!”金面反驳,“过度的科技输入会导致文明失衡,引发不可预测的社会动荡和战争!看看他们,已经开始制造足以威胁‘鲲鹏级’的武器了!”
沈敬冷眼旁观这场“归墟”内部的争论。他捕捉到了关键信息:归墟内部确有派系分歧,所谓的“激进派”和“修正派”确实存在。而眼前的使徒,似乎超然于两派之上,更像一个……纯粹的观察者,或者说,实验者。
“使徒阁下,”沈敬打断他们的争论,“既然你自称只是观察,那为何要派遣‘鲲鹏级’炮击天津卫?为何要策反沐天波、渗透朝廷?为何要在龙江船厂下毒,破坏蒸汽轮机的研制?这些,难道不是干涉?”
使徒笑了,那笑容里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宽容:“很好的问题。首先,炮击天津卫是‘激进派’的擅自行动,我已经予以申饬。其次,沐天波的策反发生在十年之前,那是‘归墟’早期介入此时间线的尝试,后来我们发现了更好的‘观察’方式,便停止了类似行动。至于龙江船厂……那并非破坏,而是‘压力测试’。”
他身体前倾,眼中星河旋转加速:“我们想看看,在遭遇技术破坏时,你们的文明会如何反应?是就此放弃,还是激发更强的创造力?结果令人惊喜——你们不仅查出了破坏者,还用土法改进了密封技术,甚至发现了渗碳处理的应用潜力。看,这就是‘变量’的价值,它们能激发出样本自身都未察觉的潜能。”
沈敬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。这个人——如果还能称之为人——看待世间万物,包括生死、战争、技术突破,都像是在看培养皿里的菌落变化。没有善恶,没有对错,只有数据和现象。
“那么,你‘邀请’我们到此,也是为了‘观察’?”沈敬的手悄然按在腰间,尽管知道武器可能无用。
“一部分是。”使徒承认,“我想近距离观察你这个‘核心变量’。另一部分……是想和你做个交易。”
“交易?”
使徒挥手,星图再次变化,显示出三幅新的画面:
第一幅是天津卫外海,三艘“鲲鹏级”正缓缓调整炮口,对准海岸;
第二幅是长江口,郑芝龙的庞大舰队正升起风帆,借着夜色北上;
第三幅是南京紫禁城,武英殿内灯火通明,崇祯帝正在与几位阁老激烈争论,桌上摊着天津卫的告急文书。
“如你所见,你们的朝廷正面临危机。”使徒的声音平静无波,“天津卫的炮击随时可能开始,一旦港口被毁,北方粮道断绝,京畿必乱。郑芝龙心怀叵测,他的舰队名义上北上勤王,实则想趁火打劫,控制东南海疆。而你们皇帝手中,已无可调之兵——京营要防建虏,边军不能动,新水师尚未成形。”
他顿了顿:“我可以让‘鲲鹏级’停止炮击,可以让郑芝龙退兵,甚至可以提供技术,帮你们在一年内建成一支足以称霸四海的新舰队。条件是——你,沈敬,留在这里,作为‘观察样本’。还有,龙江船厂的研究,需要接受‘归墟’的‘技术指导’。”
“你要我当囚犯?还要控制大明的技术发展?”沈敬冷笑。
“不是囚犯,是‘特约观察员’。你可以保留记忆和人格,只是生活在这里,让我们观察你的思维模式、决策逻辑。至于技术指导……是为了防止你们走弯路,避免因技术爆炸导致文明崩溃。”使徒的语气真诚得可怕,“沈尚书,想一想,用你一人的自由,换大明亿万百姓的安宁,换朝廷度过此次危机,甚至……换取一个更强大的未来。这交易,不划算吗?”
汪直在一旁听得咬牙切齿,几次想拔刀,但被沈敬用眼神制止。
沈敬沉默良久。他在快速思考。使徒的话半真半假,但局势确实危如累卵。如果他拒绝,天津卫可能真的会被炮击,郑芝龙可能真的会作乱,朝廷可能真的会陷入绝境。而他带来的这五十人,困在这金属囚笼里,连反抗都做不到。
但是,接受?成为实验品,还要让“归墟”控制大明的技术命脉?那和亡国何异?
他缓缓抬头,看向使徒:“如果我拒绝呢?”
使徒的笑容淡了些:“那我们就继续观察。观察天津卫在炮火中化为焦土,观察京城在粮荒中陷入混乱,观察郑芝龙如何割据东南,观察大明……如何走向它‘原本’的结局。而你,和你带来的这些人,将在这里,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。我们有最清晰的监控画面,保证你们不会错过任何细节。”
这是**裸的威胁,也是心理折磨。
沈敬闭上眼睛。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:崇祯帝将尚方剑交给他时的眼神;徐光启在船厂里不眠不休的身影;俞咨皋率领残破船队出港拦截“鲲鹏级”时的决绝;还有那些战死在松江海战的将士,那些在船厂流汗流血的工匠……
然后,他睁开了眼睛。
“我有个问题。”沈敬说。
“请问。”
“你刚才说,你们早期介入过这个时间线,后来停止了。为什么停止?”
使徒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,略一迟疑:“因为……效果不佳。直接介入往往引发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,反而偏离了我们的观察目标。”
“是吗?”沈敬站起身,走到悬浮星图前,指向那幅龙江船厂的画面,“我看未必。你们停止直接介入,不是因为它‘效果不佳’,而是因为它‘代价太大’吧?”
他转身,盯着使徒:“我研究过沐天波提供的所有‘归墟’情报,也仔细想过你们的行为模式。你们看似无所不能,但行事极为谨慎,从不大规模直接干预。派遣‘鲲鹏级’要等月圆之夜时空屏障最弱时;策反官员只选沐天波这种本身就有异心的;破坏技术也只用下毒这种隐蔽手段……为什么?因为你们的力量,并非无限!”
沈敬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:“穿越时空、维持这个‘归墟’的存在、制造那些未来武器,都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,对不对?而且,过度干涉时间线,会引发‘时空反噬’,就像你们提到的‘时间线稳定性破坏’。所以你们只能小心翼翼,像走钢丝一样,在观察和干涉之间寻找平衡。我说的可对?”
使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。金面和银面也微微直起身子。
沈敬知道自己猜中了。林牧之提供的信息里,隐约提到过“能量限制”和“因果负担”,他当时就有所怀疑。如今看到“归墟”行事如此“克制”,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。
“所以,你的交易,其实暴露了你的弱点。”沈敬步步紧逼,“你不敢让天津卫真的被炮击,因为那会造成大规模平民死亡,引发巨大的‘因果扰动’,可能超出你们能承受的极限。你也不敢让郑芝龙真的坐大,因为他一旦脱离控制,会成为新的‘不可控变量’。你之所以提出交易,不是因为你大方,而是因为你……需要尽快‘稳定’这个时间线,减少‘能耗’和‘风险’!”
大厅里一片寂静。只有悬浮星图运转的微弱嗡鸣。
许久,使徒轻轻鼓掌:“精彩。沈尚书果然不愧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头脑之一。不错,你猜对了一部分。但我们并非‘不敢’,只是‘不愿’承担不必要的风险。至于交易……”
他也站起身,与沈敬对视:“即便如你所言,这交易对你依然有利。你可以拯救天津卫,可以阻止郑芝龙,可以保全大明。而你付出的,只是一些自由,和一些……技术上的‘合作’。这难道不是双赢?”
“双赢?”沈敬笑了,那是充满嘲讽的笑,“让我猜猜,所谓的‘技术指导’,是不是要在蒸汽轮机里植入某种‘控制器’?或者,在大明推广的‘新技术’里,埋下某种‘后门’?等大明习惯了你们的‘恩赐’,依赖上你们的‘指导’,你们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,彻底掌控这个文明。到时候,我们就不再是‘样本’,而是……‘傀儡’。”
使徒沉默了。他那双星河眼眸中,光芒明灭不定。
“看来,谈判破裂了。”他最终说道,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无波,“那么,就让我们继续观察吧。金面,通知天津卫外的‘鲲鹏级’,炮击时间……提前到寅时正(凌晨四点)。银面,启动‘嘉靖分部’的防御协议,给那些访客一点……小小的‘款待’。”
“至于你们,”他看向沈敬和汪直等人,“就在观星台,好好看着。看你们想保护的一切,如何一点一点,走向毁灭。”
大厅墙壁上的透明区域骤然扩大,形成环绕式的巨大屏幕。屏幕上分割出数十个画面:天津卫的港口、龙江船厂、南京城墙、甚至沈敬府邸的后院……
而正中央最大的画面,是三艘“鲲鹏级”黑洞洞的炮口,缓缓指向海岸线上依稀可见的民居轮廓。
倒计时,开始了。
二、夜探宝船·永乐的秘辛(永乐三年)
子时,月隐星稀。
俞咨皋带着三名最精锐的夜不收,借着夜色和潮声的掩护,泅水靠近郑和宝船队的旗舰。那艘巨舰如同一座海上宫殿,即便在黑暗中,轮廓也巍峨得令人窒息。船体比他们最大的战船还要大上三倍,船舷高耸,桐油和木材的气味混合着海风扑面而来。
他们没有从船舷攀爬——那太容易暴露。俞咨皋的目标是船尾的舵楼下方。根据他对这个时代海船的了解,那里通常有专供桨手上下的通道,而且靠近船体的排水口,相对隐蔽。
果然,在船尾吃水线附近,他们找到了一个半掩在水下的格栅口。格栅是硬木所制,用铜钉固定,但经过长期海水侵蚀,边缘已经腐朽。一名夜不收用浸了油的锯条,花了半刻钟,悄无声息地锯断了三根木条,弄出一个可供人钻入的缺口。
里面是狭小的桨手舱,此刻空无一人,只有几排整齐的长桨固定在架子上,随着船体微微晃动。空气闷热,弥漫着汗味和霉味。
俞咨皋打了个手势,四人顺着舱内通道向上摸索。宝船的结构复杂得超乎想象,通道纵横,舱室密布。他们凭借经验,大致判断出指挥舱室和存放重要物品的舱室应该在船体中上层。
一路出奇地顺利。偶尔遇到巡夜的水手,他们便提前躲入阴影或空舱。这些水手虽然纪律严明,但显然不认为会有人能潜入这深海之中的巨舰。
直到他们来到一道厚重的木门前。
这道门与其他舱门不同,用的是整块的铁力木,门板包着铜皮,门缝严密。门上方挂着一盏长明油灯,灯下悬着一块木牌,上面刻着三个字:“机要库”。
就是这里了。海图、航海日志、乃至可能存在的秘密文件,应该都在里面。
门是从里面闩上的。一名夜不收取出特制的薄钢片,从门缝中探入,小心地拨动门闩。就在门闩即将被拨开时——
“吱呀”一声,门竟然从里面被拉开了!
一个身影站在门内,手里提着一盏气死风灯。灯光照亮了他的脸——正是白天那个王太监!
王太监显然也没料到门外有人,愣了一下。但他反应极快,几乎在看清俞咨皋等人的瞬间,左手已经探入怀中!
俞咨皋比他更快!独眼中寒光一闪,欺身而上,右手如铁钳般扣住王太监的手腕,左手捂住他的嘴,将他整个人拖入舱内!三名夜不收紧随而入,反手关上舱门。
“王公公,得罪了。”俞咨皋松开捂嘴的手,但扣住手腕的力道未减,“我们并无恶意,只是想借海图一观。”
王太监被制住,却不惊不乱,只是冷冷地看着俞咨皋:“尔等果然不是寻常海商。说,到底是谁派来的?汉王?还是……北边?”
汉王?北边?
俞咨皋心中一动。白天亮出玉佩时,王太监的反应就有些异常。此刻他又提到汉王和“北边”(指蒙古?),看来这枚玉佩牵扯的,比他想的还要深。
“我们不是任何人派来的。”俞咨皋决定冒一次险,“我们来自……将来。”
王太监瞳孔猛地收缩:“将来?”
“对。二百年后的将来。”俞咨皋紧盯着他的眼睛,“大明江山危在旦夕,海上有铁甲巨舰炮击国门,朝中有奸佞勾结外敌。我们来此,是为了寻找一个地方——一个隐藏在深海之下,不属于这个时代的‘堡垒’。只有摧毁它,才能改变未来的厄运。”
他说的半真半假,但语气中的急迫和凝重不似作伪。
王太监沉默了许久,目光在俞咨皋脸上来回审视。最后,他缓缓吐出一口气:“松开咱家吧。你们若真有歹意,刚才就可以杀了咱家。”
俞咨皋犹豫一下,松开了手。三名夜不收依然保持戒备。
王太监活动了一下手腕,走到舱内一张桌案旁,点亮了更多的灯。灯光照亮了舱室——这里果然是机要库,四周的架子上堆满了卷轴、簿册,墙上挂着大幅的海图。
“你们说的‘深海堡垒’,咱家……可能知道。”王太监的声音压得很低,“三年前,郑公公第一次下西洋前,曾秘密奉旨探查渤海深海。那时就发现了一些……怪事。”
他取下一卷厚厚的航海日志,翻到某一页,指给俞咨皋看。那是一页手绘的草图,画着深海的地形,其中一处海沟被特别标注,旁边用小字写着:“此处有异物,大如山峰,隐有光,鱼虾不近。疑为前朝沉城,然形制诡谲,非中华样式。观测三日,未见人迹,然时闻金铁交击之声自深处传来。”
“这是郑公公亲笔所记。”王太监道,“后来,陛下密令,此事不得外传,所有相关记录封存。但郑公公一直暗中关注,第二次下西洋前,还专门派人潜下去探查过。探子回报,那‘异物’表面光滑如镜,似铁非铁,且……会动。”
“会动?”俞咨皋心跳加速。这描述太像“归墟”分部了!
“对。极缓慢地移动,像活物一样。探子还想靠近细看,结果……”王太监顿了顿,“再也没上来。只留下一根断了的绳索,断口处……像是被烧熔的。”
他看向俞咨皋:“你们要找的,就是这个?”
“很可能就是。”俞咨皋急问,“具体位置在哪里?”
王太监走到墙上的大幅海图前,手指点在渤海某处:“这里,‘龙王坳’。水深超过一百五十丈,暗流汹涌,寻常船只根本无法停留。你们就算知道位置,又能如何?潜下去?别说人,就是铁球,也得被水压压扁。”
俞咨皋看着那个位置,脑中飞快回忆林牧之给的地图。坐标大致吻合!看来这就是永乐分部的入口区域!
“我们自有办法。”俞咨皋道,“王公公,此事关乎国运,还请助我们一臂之力。我们需要详细的洋流图、水深图,还有……能载我们到那里的船。”
王太监沉吟:“帮你们,对咱家、对郑公公、对朝廷,有何好处?你们说是从未来而来,空口无凭。”
俞咨皋从怀中取出另一件东西——不是玉佩,而是一块怀表。这是徐光启仿制的泰西怀表,虽然粗糙,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稀世珍宝。他递给王太监:“此物名曰‘自鸣钟’,可随身携带,精准计时。其技术原理,来自二百年后。以此为证。”
王太监接过怀表,打开表盖,看到里面精细的齿轮和跳动的指针,眼中闪过震惊。他摆弄了几下,又贴在耳边听那“嘀嗒”声,良久,才缓缓合上表盖。
“你们……真是从未来来的。”他声音发干,“这东西,工部的匠作局绝做不出来。”
他走到桌案旁,提笔快速写了一张纸条,盖上自己的私印:“拿着这个,去找船队里的把总赵诚,他是咱家的人,会给你们安排一艘快船和向导。海图和水文资料,也会给你们一份抄本。但记住——”
他盯着俞咨皋:“此事绝密,不得泄露。到了‘龙王坳’,无论看到什么,遭遇什么,都与我、与郑公公、与朝廷无关。你们若死了,是你们的命;若能成事……记得你们的承诺,改变那个糟糕的未来。”
“俞某铭记。”俞咨皋郑重抱拳。
“还有,”王太监犹豫了一下,“关于那枚玉佩……它的主人,汉王殿下,这些年一直在追查类似的事情。你们若有机会见到他,或许……可以合作。但千万小心,汉王性子暴烈,且……所图甚大。”
俞咨皋记下这句话。汉王朱高煦,果然与“归墟”之事有牵连!
拿到纸条和抄录的海图后,四人原路返回,悄无声息地离开宝船。
海面上,东方已泛起鱼肚白。
俞咨皋看向“龙王坳”的方向。深海之下,那座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堡垒,正等待着访客。
而他们,必须赶在崇祯五年那边局势彻底恶化之前,将其摧毁。
时间,越来越紧了。
三、黑龙惊变·嘉靖的反噬(嘉靖四十年)
子时三刻,黑龙潭。
浓雾比白天更重了,月光无法穿透,只在雾面上投下一层惨淡的银晕。潭水黑得如同墨汁,水面反常地平静,连一丝涟漪都没有。那几条被迷晕的白色怪蛇依然漂浮着,像是死了,但偶尔会抽搐一下,证明它们还活着。
云鹤子带着三十余名白莲教徒准时出现。他们这次带了更多东西:除了刀剑火铳,还有人扛着竹梯、绳索、甚至几面画着符咒的旗幡。
“卢大人,时辰到了。”云鹤子稽首,“入口的‘九宫**阵’每日子时三刻会转换一次生门,持续一刻钟。我们必须在一刻钟内通过,否则阵法变换,就会被困死在潭底通道里。”
卢象升点头,示意沐天泽带人跟上。他自己则带着另外五十名精锐,坠在队伍稍后位置,保持距离。
按计划,进入后分兵。
云鹤子走到潭边一块不起眼的岩石旁,用手在岩石侧面摸索片刻,用力一按。岩石内部传来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随即,潭水中心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!
漩涡不大,直径只有丈许,但旋转得极快,中心深不见底。更诡异的是,漩涡边缘的水,竟然开始发光,淡蓝色的荧光,与归墟主巢的光纹颜色如出一辙。
“生门已开,随我来!”云鹤子率先跃入漩涡,身影瞬间被吞没。白莲教徒们紧随其后。
卢象升与沐天泽对视一眼,也带人跳入。
冰冷的潭水包裹全身,但想象中的窒息并未到来。那漩涡似乎有某种力量,将水和人都吸向深处,速度极快。周围一片黑暗,只有漩涡壁上的蓝光提供着微弱照明。
大约下降了二十丈,脚下突然一空,整个人坠入一个干燥的空间。
卢象升落地翻滚,卸去力道,迅速起身。这里是一个圆形的金属大厅,高约三丈,直径十丈左右。墙壁是光滑的银灰色金属,同样刻着发光的纹路。大厅里空荡荡的,只有正对面有一扇紧闭的金属门。
云鹤子和白莲教徒们已经在这里了。老道看起来有些兴奋,指着那扇门:“过了此门,就是‘仙府’外围通道。卢大人,按约定,进去后我们直奔‘丹室’。”
“好。”卢象升示意沐天泽带人上前。
金属门无声滑开。门后是一条笔直的走廊,同样金属质地,天花板上每隔一段就有一盏发出柔和白光的灯,照亮前路。走廊两侧有一些关闭的门户,门上有看不懂的符号。
一切安静得可怕。
云鹤子一马当先,按照他手中绢帛的指示,在走廊里左拐右绕。卢象升默默记着路线,与林牧之给的地图对照。果然,老道走的方向,确实是朝着“能源反应炉”区域。
大约走了一炷香时间,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。向左的通道较宽,向右的较窄。
绢帛上标注:向左是“丹室”。
“这边!”云鹤子毫不犹豫走向左边。
就在这时,异变突生!
右侧窄道深处,突然传来尖锐的警报声!紧接着,沉重的脚步声从那边传来——不是人类的脚步声,而是某种金属重物踩踏地面的声音,整齐、密集,正在快速接近!
“守卫被惊动了!”一个白莲教徒惊叫。
“慌什么!”云鹤子喝道,“按计划,分头行动!卢大人,你们去引开守卫,我们去‘丹室’取宝!事成后在此汇合!”
说完,他根本不等卢象升回应,带着白莲教徒就冲进了左边通道。
几乎同时,右侧通道里冲出了“东西”。
那不是人。
那是六具人形的金属造物,约八尺高,通体银灰,没有五官,只有面部中央一个红色的晶体透镜。它们的手臂是某种多管武器,此刻正发出充能的嗡嗡声。腿部是反关节结构,移动迅捷无声。
林牧之的情报里提到过这种东西——“自动守卫”,归墟的防御兵器之一。
“开火!”卢象升当机立断。
士兵们早已举起的火铳齐射!铅弹打在金属守卫身上,迸溅出火星,但只在表面留下浅浅的凹痕,根本无法击穿!
金属守卫的红色透镜锁定了他们,手臂抬起,多管武器的端口开始聚集蓝白色的光芒!
“散开!找掩体!”卢象升大吼。
士兵们四散躲避到走廊两侧的门洞凹陷处。下一刻,六道炽热的光束扫过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!金属地面被熔出深深的沟壑,白烟升腾,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。
“这什么鬼东西!”一个士兵惊恐地看着被熔化的地面。
“别怕!它们转向慢!”沐天泽发现这些金属守卫虽然火力凶猛,但转向时确实有些迟滞。他抓起一枚手雷,拉环,算准时机扔向一个守卫脚下。
“轰!”
爆炸的冲击波让那具守卫晃了晃,腿部关节处冒出电火花,动作明显变慢,但依然没有倒下。
“攻击关节!眼睛!任何看起来脆弱的地方!”卢象升一边指挥,一边亲自端起一支火铳,瞄准一具守卫腿部的连接处开火。
这一次,铅弹似乎打中了关键部位,那具守卫的腿部突然僵直,失去平衡,轰然倒地。但倒地后,它依然抬起手臂,朝卢象升的方向射击!
一道光束擦着卢象升的肩膀飞过,灼热的气浪烫得他皮肉生疼。他滚到一旁,惊出一身冷汗。
这些金属怪物太难缠了!
就在他们陷入苦战时,左边通道深处,突然传来云鹤子的一声凄厉惨叫!
紧接着,是更多的惨叫、惊呼,还有……某种沉重闸门关闭的“轰隆”声。
卢象升心中一沉。陷阱!果然是个陷阱!
“沐天泽!带十个人,去左边看看!其他人,拖住这些铁疙瘩!”
沐天泽领命,带着人冲向左边通道。卢象升则指挥剩下的人,利用走廊的狭窄地形,与六具金属守卫周旋。他们用手雷制造烟雾和障碍,用火铳集火攻击同一部位,逐渐摸索出一些门道——这些守卫的关节处和背部能源匣的连接处确实相对脆弱。
又付出三人伤亡的代价后,他们终于击毁了四具守卫,剩下两具也受损严重,行动大减。
这时,沐天泽回来了,脸色惨白。
“大人……左边通道尽头,是个死胡同。墙上有个凹槽,里面确实放着几个玉瓶,但一碰就触发机关……整个通道被一道金属闸门封死了!云鹤子他们……全被关在里面了!我听到里面有惨叫声和……某种东西喷气的声音。”
卢象升心中一寒。果然,那老道所谓的“丹室”根本就是个死亡陷阱!“归墟”早就设好了圈套,等着贪婪者自投罗网。
“我们被耍了。”沐天泽咬牙,“现在怎么办?”
卢象升看向右侧通道深处。警报声还在响,但暂时没有新的守卫出现。林牧之的地图显示,时空稳定器在更深处,能源反应炉的正上方。
“按原计划,去摧毁稳定器。”卢象升抹了把脸上的汗和血,“云鹤子他们触发了陷阱,反而可能吸引了大部分守卫的注意。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。”
他清点人数:进入时带了八十人(留了二十人在外接应),刚才战斗伤亡十一人,沐天泽带走十人查看左边通道(全部返回),现在还有五十九人。
“还能动的,跟我走。受伤的,留在此地警戒,如果一刻钟后我们没回来,或者有大量守卫出现,你们就原路撤回潭外,引爆洞口炸药,封死这里!”
“大人!”伤兵们不愿。
“这是军令!”卢象升厉声道,“我们的目标是炸掉这里,不是所有人都死在这里。执行命令!”
他不再多言,带着五十九名士兵,冲向右侧通道深处。
走廊越来越宽,两侧开始出现一些透明的观察窗。透过窗户,他们看到了令人震惊的景象:
有的房间里堆满了不知名的仪器,屏幕上跳动着发光的字符;
有的房间里是巨大的培养槽,里面漂浮着各种畸形的生物组织;
甚至有一个房间里,整面墙都是书架,但书架上放的不是书,而是一个个发光的水晶立方体,立方体内部似乎封存着什么……
这一切都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。但卢象升无暇细看,他的目标只有一个。
终于,在击溃了两拨零散的金属守卫后,他们来到了通道尽头。
一扇巨大的圆形金属门挡在面前。门上刻着一个巨大的螺旋星图,星图中心,是一个不断明灭的蓝色光球。
门旁的墙壁上,有一个控制台,上面是复杂的按钮和发光的符号。
“这就是……时空稳定器的所在?”沐天泽喘着粗气问。
“应该是。”卢象升对照地图,确认位置没错,“炸开它。”
士兵们立刻开始布置炸药。他们将带来的所有剩余炸药——大约三十斤——堆在门缝处,连上长长的引线。
就在准备点燃引线时,控制台上的符号突然全部变成红色!一个冰冷的、非人的声音从不知何处响起:
“检测到未授权爆炸物安置。防御协议升级。清除程序启动。”
圆形金属门突然滑开一道缝隙,但不是为了让他们进去,而是从门内涌出了大股大股的白色雾气!雾气迅速弥漫,带着刺鼻的甜腥味。
“毒气!闭气!”卢象升大吼。
但已经晚了。几个吸入雾气的士兵立刻剧烈咳嗽,眼睛充血,皮肤开始起泡,短短几息就倒地抽搐。
“退!快退!”沐天泽拉着卢象升往后撤。
然而身后的通道,不知何时也降下了金属闸门,将他们困在这段不到二十丈长的空间里!
白色毒雾越来越浓,更多士兵倒下。剩下的只能趴在地上,用湿布捂住口鼻,但这也支撑不了多久。
卢象升感到头晕目眩,视线开始模糊。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圆形大门,看着门内隐约可见的、散发着强烈蓝光的巨大装置,心中充满不甘。
就要……失败了吗?
就在这时,他怀中的那个金属筒——林牧之给的信息筒——突然自己跳了出来,滚落在地。筒身裂开,投射出一幅小小的全息影像。
影像中,是林牧之(白面)的脸,但看起来很焦急:
“如果你们看到这段留言,说明你们已经陷入绝境,而且……我被骗了。‘归墟’早在三个月前就升级了所有分部的防御协议,我给你们的地图和情报,有一半是过时的诱饵。这是我的失误,我会用命弥补。”
“现在,听好:嘉靖分部的时空稳定器,有一个物理弱点——它的冷却管道暴露在外,就在主装置下方三丈处,有一个检修口。炸掉那里,整个系统会过热熔毁。位置坐标是……”
影像给出了一串数字坐标,还附带了一幅简图。
“另外,稳定器一旦进入防御状态,主巢那边会收到警报。沈敬他们可能也陷入危险了。你们必须尽快……呃啊!”
影像中,林牧之突然惨叫一声,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,影像剧烈晃动,然后中断。
金属筒彻底暗淡,变成一块废铁。
但信息,已经传到了。
卢象升精神一振,强撑着眩晕,看向圆形大门内部。果然,在散发蓝光的巨大装置下方,隐约能看到一些粗大的管道,其中一个区域似乎有栅格盖板。
“炸药……集中到那个位置……”他嘶声下令。
还能动的士兵挣扎着爬过去,重新布置炸药。毒雾中,不断有人倒下,但剩下的人依然咬着牙,完成作业。
引线再次点燃,嗤嗤燃烧。
“撤到最远角落!趴下!”
所有人挤到通道尽头的角落,用身体和一切能找到的东西遮挡。
“轰——!!!”
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剧烈的爆炸!整个通道都在震动,金属墙壁扭曲变形,天花板掉落碎片。圆形大门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,内部的蓝光骤然变得不稳定,疯狂闪烁,同时响起了尖锐的、如同无数玻璃碎裂的警报声!
“成功了……吗?”沐天泽咳着血问。
卢象升抬头看去。透过炸开的缺口,他看到那个巨大的装置内部,蓝光正在逐渐变成危险的赤红色,大量的蒸汽和电火花从中喷涌而出。整个空间开始剧烈震动,墙壁上的光纹明灭不定,有的地方甚至开始融化。
“成功了……”他喃喃道,感到一阵虚脱,“但我们……怎么出去?”
身后的金属闸门依然紧闭,毒雾虽然被爆炸冲散了一些,但还在弥漫。而前方,那个正在熔毁的装置,随时可能引发更大的爆炸。
他们,被困在了绝地。
而在通道之外,潭水之上,留守的二十名士兵听到了地下传来的沉闷爆炸声,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。他们按照卢象升最后的命令,点燃了洞口炸药的引线。
“轰隆隆——!!!”
更大的爆炸从潭底传来!整个黑龙潭的水被炸起数丈高的巨浪,潭边的岩石崩塌,那个隐藏的入口被彻底掩埋在万吨巨石之下。
嘉靖分部的时空稳定器被摧毁了。
但卢象升和他带进去的五十九名士兵,也再也没有出来。
---
三线战报:
主巢线:沈敬识破使徒的“交易”本质,谈判破裂,被困观星台,被迫观看天津卫即将遭遇的炮击。
永乐线:俞咨皋获得郑和船队的秘密海图,定位“归墟”永乐分部,正赶往“龙王坳”。
嘉靖线:卢象升识破白莲教陷阱,付出巨大代价摧毁时空稳定器,但自身生死未卜,可能已与敌同归于尽。
而在主巢观星台上,使徒看着星图上代表嘉靖分部的光点骤然熄灭,脸上第一次失去了那种掌控一切的笑容。
“变量……果然会带来意外。”他低声自语,手指在扶手上敲击的速度,微微快了些。
“那么,接下来,你们还能带来多少‘惊喜’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