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观星台上的对峙(崇祯五年·归墟主巢)
当星图上代表“嘉靖分部”的蓝色光点骤然熄灭,化作一簇跳跃的红色警告信号时,观星台大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。那代表稳定器过载熔毁的刺耳警报声,似乎也只在遥远的彼端响起,无法穿透此间厚重的时间壁垒,唯有那视觉上的信号,宣告着一处“归墟”节点永久地从时空网络中被抹除。
金面使者猛地从座椅上站起,金属质地的面具后发出粗重的喘息声。银面虽未起身,但那双覆在银色面甲下的手,也悄然握紧了扶手。只有使徒,依然维持着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态,只是他眼中旋转的星河,速度悄然快了一丝。
沈敬将这一切细微变化尽收眼底。他心脏狂跳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绝境中迸发的希望——卢象升他们成功了!至少成功了一部分!这意味着“归墟”并非坚不可摧,它们的力量有其极限,它们的布局能被打破!
“看来,你的‘样本’并不那么听话。”沈敬的声音打破了沉默,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嘲讽,“或者说,你口中的‘不可控变量’,比你想象的更有破坏力。”
金面霍然转身,面具孔洞后射出两道几乎凝成实质的怒意:“使徒大人!必须立即启动‘净化协议’!清除所有变量!嘉靖分部的损失已经证明,他们的危险性远超预估!不能再‘观察’下去了!”
“清除?”使徒终于开口,声音依旧平缓,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,“金面,你忘了我们最初的准则了吗?过度的干涉,只会引发更剧烈的反噬。嘉靖分部的损失,恰恰证明了这一点——因为我们早期在那里过于活跃的‘引导’(他瞥了一眼银面),甚至尝试与当地土着势力(白莲教)建立联系,才留下了可以被利用的破绽。如果我们现在对崇祯时间线进行大规模‘净化’,你猜会产生多大的因果涟漪?会不会把‘归墟’本身也拖入时间的乱流?”
银面微微低头,没有说话。
金面却更激动了:“那就任由他们继续破坏?主巢的防御固然强大,但永乐分部呢?如果那里也被摧毁,我们的‘时空干涉仪’就会失去三分之二的锚定点,整个系统将变得极不稳定!到那时,别说观察,我们连维持自身存在都将变得困难!”
使徒的目光转向悬浮星图的中幅画面——渤海之滨,俞咨皋的船队已经修好了几艘受损较轻的船只,正借着晨光升起风帆,在王太监安排的小艇引领下,驶离海岸,朝着“龙王坳”的方向前进。
“永乐分部……”使徒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,“那里的‘干涉仪’主体,记录了我们对明初历史一百三十七处关键节点的‘微调’。如果失去,确实损失巨大。但是……”
他话锋一转,看向沈敬:“沈尚书,你猜,我为什么让你看到这一切?看到你的同袍在另一个时间点奋力求生,看到他们可能走向胜利,也可能走向毁灭?”
沈敬心念电转,缓缓道:“你想让我明白,你依然掌控一切。你想用他们的命运,作为要挟我的筹码。同时……你也想观察,我在这种‘希望’与‘绝望’交织下的反应。”
“聪明。”使徒赞许地点点头,“不仅如此。我还想让你看到‘归墟’的……脆弱。”
此言一出,连金面和银面都愕然抬头。
“是的,脆弱。”使徒坦然承认,“我们穿越时间,建立据点,观测历史,看似无所不能。但我们本质上,依然是一群流亡者,一群在时间夹缝中挣扎求存的‘蜉蝣’。我们依赖精密的计算、谨慎的干预和庞大的能量维持存在。每一次大规模的时空操作,都像是在钢丝上跳舞。嘉靖分部的失守,就是一次失误的代价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悬浮星图前,凝视着那幅龙江船厂的画面。画面中,蒸汽轮机已被成功安装进一号船,徐光启正指挥着进行最后的管道连接和密封测试。
“你们这个时代的人类,有一种我们逐渐失去的东西——‘不计代价的疯狂’。张岳可以为了一台机器呕心沥血直到死;俞咨皋可以带着一群破船去拦截钢铁巨舰;卢象升可以明知是陷阱还往里闯;而你,沈敬,可以坐在这里,面对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,依然在寻找反击的机会。”使徒的声音里,第一次出现了类似“情绪”的波动,那是一种混合着好奇、不解甚至……一丝羡慕的复杂情感,“这种‘疯狂’,是最大的变量,也是最不可预测的破坏力。但同时,它也是文明能够突破极限、实现跃迁的关键火花。”
他转身,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敬:“我改变主意了。交易条件可以修改。”
沈敬眉头一挑:“哦?”
“我不再要求你留下作为‘样本’,也不再要求控制大明的技术发展。”使徒一字一句道,“我甚至可以帮助你们,解决眼前的危机——让天津卫外的‘鲲鹏级’撤退,让郑芝龙的舰队转向,还可以提供一部分‘无害化’的技术资料,帮助你们安全地发展。”
“条件是什么?”沈敬不为所动。
“条件有三个。”使徒伸出三根手指,“第一,大明必须承认‘归墟’的‘观察者’地位,允许我们在不影响历史大进程的前提下,进行有限度的、非干涉性的观察和研究。第二,你们需要分享一部分‘变量实验’的数据——也就是你们在应对危机、发展技术过程中的关键决策记录和效果反馈。第三……”
他顿了顿,目光投向星图上那正在驶向深海的一小队船只:“停止对永乐分部的攻击。那里对我们至关重要。作为交换,我可以承诺,永久关闭永乐分部对大明历史线的‘主动干涉’功能,它只保留最低限度的‘观测’和‘自保’能力。同时,我会逐步撤出对崇祯时间线的所有潜伏力量和间接干预,只保留主巢的核心观测站。”
这是一个巨大的让步,几乎推翻了“归墟”之前的所有强势姿态。
金面使者失声叫道:“使徒大人!这不可能!放弃干涉权,等于放弃我们对这个时间线的所有影响力!而且永乐分部的干涉仪……”
“够了,金面。”使徒的声音陡然转冷,那平直的语调里注入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这是我的决定。‘归墟’的最高决策权在我。如果你质疑,可以启动‘仲裁程序’,但那需要其他六位监察使超过半数同意。你认为,在嘉靖分部刚刚失守的此刻,会有多少人支持你的‘净化’方案?”
金面僵在原地,面具后的呼吸声沉重。最终,他颓然坐回椅子,不再言语。
使徒重新看向沈敬:“如何,沈尚书?这个新的交易,是否更符合你们的利益?用不再攻击一个你们本来也未必能攻破的‘过去’的堡垒,换取‘现在’的生存空间和未来发展,同时还能解除一个潜在的、来自未来的威胁。”
沈敬的大脑飞速运转。使徒的突然让步,背后一定有更深的原因。嘉靖分部的失守,对他们的打击显然比表现出来的更大。他们可能真的承受不起永乐分部再失守的后果。而且,“永久关闭主动干涉”这个承诺,如果真能实现,等于解除了“归墟”对大明历史最大的潜在威胁。
但是,能相信吗?一个刚刚还试图用天津卫百万生灵作为要挟筹码的存在,转眼就变得如此“通情达理”?
“空口无凭。”沈敬缓缓道,“我如何相信你的承诺?又如何确保,你提供的‘无害化’技术,真的无害?”
“我们可以签订‘时空契约’。”使徒道,“一种基于因果律束缚的协议。一旦签订,任何一方违约,都会承受相应的‘因果反噬’。对你们而言,可能是国运衰败,技术倒退;对我们而言,可能是能量失控,存在湮灭。至于技术,我可以先提供一部分基础理论,比如更高效的炼钢法、更精准的数学工具,这些知识本身不具备直接破坏力,却能夯实你们的技术基础。等信任建立,再逐步深入。”
沈敬沉默。这个提议确实极具诱惑力。如果接受,眼前的危局可解,未来的发展可期,还能消除一个恐怖的敌人(至少是暂时的)。但代价是,承认“归墟”的观察者地位,分享数据,并且……放过永乐分部,放过那个可能还在里面、或者已经死去的卢象升的同袍?还有,二百年前,俞咨皋他们正扑向那个目标。
“我需要时间考虑。”沈敬最终说道。
“可以。”使徒点头,“但我必须提醒你,天津卫外的‘鲲鹏级’,炮击程序已经启动,距离发射还有……一个时辰。郑芝龙的舰队,距离长江口还有三个时辰航程。而你们在永乐时间线的队伍,抵达‘龙王坳’并开始下潜,大概还需要两个时辰。你有足够的时间思考,但他们的时间……不多了。”
他挥手,大厅墙壁上最大的屏幕画面切换,变成了一个倒计时时钟,下面分列着三条时间线:
崇祯线:天津卫炮击 - 01:00:00
崇祯线:郑芝龙抵长江口 - 03:00:00
永乐线:抵达目标并行动 - 02:00:00
滴答,滴答。
时间如同无形的鞭子,抽打着每个人的神经。
沈敬闭上眼睛。他的脑海中,崇祯帝交付尚方剑时的重托,徐光启在油灯下钻研图纸的侧影,俞咨皋独眼中燃烧的火焰,卢象升出发前紧握的玉佩……无数画面交织。
然后,他睁开眼,眼中已是一片清明。
“使徒阁下,我有一个问题。”沈敬说道,语气平静。
“请讲。”
“你一直强调‘观察’和‘实验’。那么,在这次‘三线突袭’的实验中,你预设的‘观察目标’是什么?你想看到我们什么样的‘反应’?”
使徒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,微微一愣,随即笑了:“很好的问题。我想观察的是……一个原生文明,在面临来自‘未来’和‘超自然’的双重压力下,其内部的凝聚力、创造力、牺牲精神,以及……道德选择的边界。我想知道,当生存与原则冲突,当现在与未来矛盾,当个体与集体利益冲突时,你们会如何抉择。这比单纯看技术进步有趣得多。”
“那么,你现在看到了。”沈敬站起身,直视着使徒,“你看到了张岳的执着,俞咨皋的勇毅,卢象升的牺牲,还有……我的选择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,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响彻大厅:
“我的选择是——拒绝。”
大厅再次陷入寂静。连倒计时的滴答声都仿佛被拉长了。
“为什么?”使徒脸上的笑容终于完全消失,只剩下冰冷的审视,“这个交易对你们明明有利。你在拿天津卫百万生灵、拿大明的国运、拿你同袍的性命赌博!”
“因为,有些东西不能交易。”沈敬一字一句,“国家的尊严不能交易,历史的正义不能交易,死去将士的血不能交易,还有……对未来的‘希望’不能交易。”
他指向屏幕上龙江船厂的画面:“你看,那台蒸汽轮机,是我们自己的工匠,用我们自己的智慧,从无数次失败中锻造出来的。它可能粗糙,可能不完善,但它是‘我们’的。如果我们接受了你的‘无害化’技术,接受了你的‘观察’,就等于承认了你们的‘优越’,承认了我们文明的‘落后’。从此,我们仰望的将不再是星空和自己的双手,而是你们这些‘观察者’。我们的创造力会被无形的枷锁束缚,我们的勇气会变成在你们允许范围内的‘表演’。那样的‘强大’,那样的‘未来’,不过是精致的牢笼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更加铿锵:“至于赌博……没错,我是在赌。赌俞咨皋能摧毁永乐分部,赌徐光启的新船能赶得及,赌朝廷能撑过这一劫,也赌你……‘使徒’,你和你背后的‘归墟’,承受不起跟我们鱼死网破的代价!嘉靖分部的失守已经伤了你们的元气,如果永乐分部再失,甚至主巢受到威胁,你们还有多少余力来‘净化’我们?你们敢冒着自己彻底湮灭在时空乱流中的风险,来执行你那所谓的‘净化协议’吗?!”
沈敬的质问如同重锤,敲打在寂静的大厅里。金面使者身体微微前倾,银面则轻轻叹了口气。
使徒沉默了许久。他眼中的星河疯狂旋转,仿佛在进行着无比复杂的计算和推演。最终,那旋转缓缓平息。
“很精彩的推论,沈尚书。”使徒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,甚至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欣赏,“你猜对了一部分。‘归墟’确实有自己的限制和危机。但你也低估了我们的决心和……备用方案。”
他缓缓抬起手:“既然谈判破裂,那么,实验进入下一阶段。让我看看,你们的‘希望’,能否真的燎原。”
他的手指在虚空中一点。
主屏幕上,天津卫外海的“鲲鹏级”炮口,蓝白色的光芒开始凝聚。
另一个分屏上,郑芝龙舰队中,几艘快船突然加速脱离编队,船头的撞角在月光下闪着寒光。
而永乐线的画面,俞咨皋船队的前方海面,突然出现了不正常的巨大漩涡,海水颜色变得深黑如墨。
三条战线,同时亮起烽火!
沈敬握紧了拳头。他知道,最残酷的考验,现在才真正开始。
但他没有后悔。
因为有些路,必须走。有些仗,必须打。有些原则,必须坚守。
纵使前方是万丈深渊,也要用手中的剑,劈出一道微光。
“汪直!”沈敬低喝。
“在!”汪直踏前一步,五十名夜不收同时拔刀(虽然知道可能无用,但这是态度)。
“准备应变。”沈敬的目光扫过那些金属墙壁和流动的光纹,“‘归墟’不是神,它们也有弱点。找到它!”
“是!”
观星台上,对峙升级。
而三处战场,烽烟已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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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龙王坳的深渊(永乐三年·渤海)
俞咨皋站在快船的船头,咸腥的海风带着不祥的预兆。前方的海面,“龙王坳”已经肉眼可见——那是一片巨大的、颜色明显比周围海域深得多的墨蓝色水域,直径超过十里,像一只巨大的、深不见底的眼睛,凝视着天空。海面上没有风浪,却有一种无形的吸力,让船只不由自主地微微偏向那片深色水域的中心。
带领他们的向导——一个皮肤黝黑、沉默寡言的老水手,名叫周老大——指着那片墨蓝,声音发干:“就是那儿。水下一百五十丈,暗流像鬼手,能绞碎木头。再往下,就是‘铁山’所在。郑公公的探子,就是在那儿没的。”
王太监安排的这艘快船不大,但很坚固,船底还特别加装了铁皮。除了俞咨皋的三百死士(分乘几艘船),船上还有周老大和四个同样熟悉这片水域的水手。
“下潜装备准备好了吗?”俞咨皋问。
副将点头:“按您吩咐,准备了二十套‘水靠’——牛皮缝合,刷了多层鱼油和胶漆,应该能短时间抗住水压。还有二十个特制的‘水肺’——用猪尿泡改制,里面灌了压缩空气,大概能支撑一刻钟。另外,五十斤防水的火药,分成十包,用油纸和蜡封了无数层,引线也做了防水处理。”
这是他们能想到的、这个时代极限的水下攻击方案。穿着简陋的潜水装备,带着原始的火药,去攻击一座可能来自未来的水下堡垒。成功的希望渺茫得如同海底捞针。
但俞咨皋没有犹豫。“挑选二十名最善水性的弟兄,穿戴装备。其余人,在船上接应。如果我们两刻钟内没有返回,或者有异常动静,立刻驾船远离,不要回头。”
“提督!让我去!”副将急道。
“你留下指挥。”俞咨皋拍拍他的肩,“别忘了,我们不止这一路。沈大人、卢大人他们都在拼命。我们这里,不能全军覆没。”
他看向那片墨蓝色的深渊。海底之下,就是目标。摧毁它,或许能改变未来。
“准备下潜。”
二十名挑选出的死士开始穿戴简陋的潜水装备。牛皮水靠笨重,猪尿泡水肺带着一股腥臊味,但在生死面前,这些都不算什么。每个人腰间挂着分水刺和短刀,背上绑着两包防水火药。
就在第一批五人即将顺着绳索滑入海中时,周老大突然指着前方海面,声音颤抖:“不……不对!看那里!”
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。只见“龙王坳”中心那片墨蓝色的水域,开始缓缓旋转!不是海浪的起伏,而是整个水体在顺时针转动,形成一个直径越来越大的漩涡!更诡异的是,漩涡中心的海水颜色,正在从墨蓝变成一种幽暗的、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深黑,并且……那黑色在向上蔓延,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从海底升起!
“是‘铁山’!它……它动了!”一个水手惊恐地叫道。
俞咨皋举起单筒望远镜。透过镜片,他看得更清楚——那深黑色的东西不是海水,而是某种金属的质感!光滑、冰冷,正刺破海面,缓缓上升!先是一个巨大的、弧形的顶部,然后是更宽阔的侧面,上面布满了规则的几何凸起和凹陷,还有一些地方闪烁着微弱的蓝光。
那根本不是山,而是一个庞大无比的、正在上浮的金属结构体!是“归墟”永乐分部的入口,或者……是它的某种防御兵器!
“撤退!所有人,立刻撤退!”俞咨皋嘶声大吼。面对这种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,任何攻击计划都成了笑话。
快船拼命调头,水手们奋力划桨。但那漩涡的吸力太强了,船只不但没有远离,反而被一点点拖向漩涡边缘!
更可怕的是,那上浮的金属结构体顶部,突然裂开几道缝隙,从里面伸出数根粗大的、同样金属质地的“触手”!触手的末端是锋利的锥形,正对准了他们这几艘渺小的木船!
“开炮!阻止那些东西!”俞咨皋拔出佩剑。
船上的几门老式佛朗机炮开火了,炮弹打在金属触手上,只溅起几点火星,连个凹痕都没留下。触手毫不停滞,继续伸长,眼看着就要刺穿最近的船只!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“轰!轰轰!”
从他们侧后方的海面上,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炮声!不是一两门炮,而是至少几十门火炮的齐射!炽热的炮弹划过天空,如同流星雨般砸向那上浮的金属结构和伸出的触手!
俞咨皋愕然回头。只见晨雾中,一艘比郑和宝船还要庞大、通体漆黑、挂着奇异旗帜的巨舰,正破浪而来!那巨舰没有风帆,只有几根粗大的烟囱喷吐着浓烟,船体是流畅的钢铁线条,船首两门巨炮的炮口还在冒着青烟。
是“鲲鹏级”?不!样式不同,更……古老一些?但那种钢铁巨舰的压迫感,如出一辙!
更重要的是,这艘巨舰的侧舷,密密麻麻的炮窗全部打开,露出至少六十门黑洞洞的炮口!刚才那一轮齐射,就是它的杰作!
炮弹大部分落空,但仍有几发击中了金属触手和那个上浮的结构体。爆炸的火光中,金属结构体表面终于出现了破损和凹陷,伸出的触手也被炸断了一根,断口处喷溅出蓝色的电火花和某种黏稠的、发光的液体。
上浮停止了。金属结构体似乎受到了损伤,开始缓缓下沉。剩余的触手也缩了回去。
那艘黑色的神秘巨舰,则缓缓驶到俞咨皋船队旁边,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。舰桥上,出现了一个身影。
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、样式古怪的戎装,身材高大,面容被阴影遮蔽,但一双眼睛在晨光中锐利如鹰。他拿起一个铁皮喇叭,声音洪亮地传来,说的竟然是字正腔圆的官话:
“前方可是俞咨皋,俞提督?”
俞咨皋心中巨震!对方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?!
“阁下是谁?”俞咨皋沉声回应。
“汉王麾下,‘镇海’号铁甲舰舰长,赵破虏。”那人朗声道,“奉汉王殿下之命,特来迎接‘时空来客’,并……助各位一臂之力,摧毁这‘天外妖巢’!”
汉王!朱高煦!他真的存在!而且,他竟然拥有铁甲舰?!这怎么可能?!
俞咨皋的脑海中一片混乱。历史被改写了?还是……这个永乐三年,本就和他所知的历史不同?
但无论如何,这艘突然出现的、战力惊人的铁甲舰,是他们此刻唯一的希望。
“赵将军,”俞咨皋抱拳,“多谢援手!此物凶险,不知将军有何良策?”
赵破虏的声音带着一股沙场悍将的豪迈:“良策?对付这种不人不鬼的玩意儿,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炮把它轰回海底!俞提督,你们船小,先退到安全距离。看我们‘镇海号’,怎么把这铁王八的壳给敲碎!”
话音未落,“镇海号”侧舷的炮窗再次火光连闪!
第二轮更加猛烈的齐射,如同雷霆风暴,砸向那正在下沉的金属结构体!
真正的战斗,现在才开始。
而俞咨皋不知道的是,在“镇海号”的船舱深处,一个面容阴鸷、穿着亲王常服的中年男子,正通过一个类似潜望镜的装置,观察着海面上的战况。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——那玉佩的样式,与沈敬交给俞咨皋的那一枚,几乎一模一样,只是背后的字,不是“煦”,而是一个更加古老的篆字:
“煜”。
男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。
“归墟……大明……还有那些来自未来的‘客人’……”
“这盘棋,越来越有意思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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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长江口的暗流(崇祯五年·近海)
寅时初刻,长江口外三十里。
郑芝龙站在“飞虹号”的舰桥上,望着北方海天交际处隐约的火光。那是天津卫方向,按照计划,“鲲鹏级”应该已经开始炮击了。但他心中并无多少快意,反而有种隐隐的不安。
金面使者承诺的“星盘”和“总督印”还没有影子,而朝廷那边反应不明。他最得力的探子今早传回消息,说龙江船厂的新舰似乎有了突破性进展,徐光启几天几夜没合眼,像是在赶工什么。
还有沈敬……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,应天城里的眼线完全失去了他的踪迹。这很不正常。
“主公,前方发现船队!”了望哨突然报告。
郑芝龙举起望远镜。在晨光熹微中,一支由十几艘中小型战船组成的舰队,正排成警戒阵型,横亘在长江口的主航道上。船上悬挂的是登莱水师的旗帜。
“是孙应元的人。”郑森辨认着旗号,“登莱水师残部,怎么跑这儿来了?他们不是应该在天津卫协防吗?”
郑芝龙眉头紧锁。孙应元是俞咨皋的副手,松江海战后侥幸生还,带着残余的二十多艘船退守登州。此刻出现在长江口,难道是朝廷察觉了他的意图,提前布防?
但眼前这支舰队规模不大,船也破旧,不像是主力。
“打旗语,问他们为何阻我航道。”郑芝龙下令。
旗语打出。对方很快回复:“奉兵部令,稽查北上勤王船队,谨防奸细混入。请郑总兵船队暂停,接受登船查验。”
查验?郑芝龙心中冷笑。这是要给他下马威,拖延时间。
“回复他们:军情紧急,无暇停留。请他们让开航道,否则……”郑芝龙眼中寒光一闪。
就在双方旗语往来,气氛逐渐紧张时,异变突生!
从长江口南侧的沙洲后面,突然转出三艘怪船!这三艘船体型细长,没有风帆,船尾喷着巨大的水花,速度奇快无比,正全速朝着郑芝龙舰队侧后方冲来!
是那种高速鱼雷艇!徐光启从泰西带回来的新玩意!
郑芝龙脸色一变:“是徐光启的船!他想偷袭!传令,右翼舰队转向,拦住它们!主炮准备!”
郑家舰队庞大的阵型开始笨拙地转向。但那三艘鱼雷艇太快了,它们像水上的箭矢,轻易绕开了试图拦截的船只,直扑舰队中后方几艘装载着大量火药和补给的重载船!
更糟糕的是,前方孙应元的舰队也突然动了起来!他们不再保持防御阵型,而是升起满帆,主动朝着郑家舰队的前锋冲了过来!虽然船小炮弱,但这种决死的冲锋,依然能造成混乱。
“该死!中了圈套!”郑森惊呼,“他们想前后夹击!”
郑芝龙强迫自己冷静。他的主力还在,兵力、船数、火力都占绝对优势。对方这只是骚扰和拖延。
“命令各船,不要乱!保持阵型,先击退孙应元!那三艘快船,用拍竿和火攻船对付!”
命令传达下去,郑家舰队毕竟训练有素,最初的慌乱后开始稳住阵脚。庞大的舰队如同刺猬般展开,用密集的火炮和弓箭阻击孙应元的冲锋,同时派出灵活的小船去围攻那三艘鱼雷艇。
然而,他们低估了鱼雷艇的威胁。
三艘鱼雷艇在枪林弹雨中灵活穿梭,它们似乎并不急于攻击重载船,而是专门寻找郑家舰队中那些转向不便的大型福船,贴近后,从船舷发射出几枚拖着白色航迹的“水雷”(鱼雷)!
“轰!轰!”
两艘千料福船被击中水线,剧烈爆炸后开始倾斜进水!船上的水手惨叫着落水。
“那是什么武器?!”郑芝龙震惊。他从没见过能在水下攻击的兵器!
战斗陷入混战。孙应元的决死冲锋虽然被击退,损失了四五艘船,但也成功搅乱了郑家舰队的前锋。三艘鱼雷艇则像烦人的马蜂,不断骚扰,又击伤了一艘大船后,才在郑家小船围攻下,借助速度优势撤出战场,消失在长江口的河道里。
郑芝龙清点损失:被击沉两艘,重创三艘,轻伤五艘,伤亡水手数百。而战果仅仅是击退了孙应元的骚扰,那三艘怪船几乎完好无损。
更重要的是,时间被耽误了至少一个时辰。而且,对方显然早有准备。
“父亲,还要继续北上吗?”郑森问道,“朝廷既然有防备,天津卫那边恐怕……”
郑芝龙脸色阴沉地看着北方。天津卫方向的火光似乎更亮了,炮声隐隐传来。金面使者承诺的炮击已经开始,但现在看来,朝廷并非毫无准备。而且徐光启的新武器让他心惊——那水下攻击的“水雷”,如果数量再多一些,他的舰队也要损失惨重。
进,可能陷入朝廷预设的陷阱;退,则前功尽弃,还可能得罪“归墟”。
就在他犹豫不决时,一个亲信匆匆跑上舰桥,递上一封刚刚收到的密信。
信是从应天传来的,只有寥寥数字,却是他安插在曹化淳身边最深的那个暗桩的笔迹:
“沈已入瓮,曹将动,速决。”
沈敬入瓮?难道沈敬的失踪,是被曹化淳设计抓了?曹化淳要动……是要对东厂内部的“影刃”清洗,还是要对郑家动手?
郑芝龙心中一寒。如果沈敬倒了,曹化淳掌控东厂和锦衣卫,再联合徐光启的新武器和孙应元的水师,他郑芝龙就是下一个目标!
必须立刻做出决定。
他望向北方,又望向西方长江口内隐约的城市轮廓。最终,野心和危机感压倒了一切。
“传令……”郑芝龙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,“舰队转向,目标——松江府,龙江船厂。”
既然北上勤王之路已断,朝廷又摆出了敌对姿态,那就不必再伪装了。趁徐光启的新舰还未下水,趁朝廷主力被天津卫吸引,一举端掉他们的根基!控制长江口,夺取船厂和技术,到时候,进可攻,退可守,甚至……可以真的和“归墟”谈谈条件。
“父亲,那可是……”郑森惊道。攻击朝廷的船厂,等同谋反!
“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。”郑芝龙冷冷道,“要么成为海上之王,要么……死无葬身之地。传令吧。”
庞大的郑家舰队开始缓缓转向,如同一条巨大的海蛇,将狰狞的目光投向了长江口内的富庶之地。
而在龙江船厂,徐光启刚刚完成蒸汽轮机的最后调试。他站在一号船的甲板上,看着那台轰鸣的机器,眼中充满血丝,也充满希望。
他还不知道,一场巨大的危机,正从海上扑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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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线战火,全面升级!
主巢线:沈敬拒绝交易,使徒启动“实验下一阶段”,三条战线同时加压。
永乐线:神秘的汉王铁甲舰“镇海号”突然介入,与上浮的“归墟”永乐分部展开激战。
崇祯线:郑芝龙北上受阻,悍然转向,直扑龙江船厂,徐光启和未下水的新舰危在旦夕!
风暴已经降临,微弱的希望之火在惊涛骇浪中摇曳。
谁能坚持到最后?谁能真正点燃燎原的星火?
时间,正在给出最后的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