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夜风雨,涤荡了青禾村上空的阴霾,却未能洗去人心深处的暗流。
清晨,天光乍破,薄雾如纱,缠绕着女坊的青瓦飞檐。
空气里弥漫着高粱发酵后特有的、微酸带甜的醇香,混杂着雨后泥土的清新,闻之欲醉。
这是一种生命的气息,是粮食与微生物在时光中低语,酝酿出的芬芳。
坊内,女人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。
她们的动作轻缓而有序,如同进行一场庄严的祭典。清洗工具的流水声,搬运高粱的脚步声,汇成一首宁静的晨曲。
“砰——!”
一声刺耳的巨响,打破了这片祥和。
一扇虚掩的木门被粗暴地踹开,两个面色不善的中年妇女,像两尊煞神般堵在门口,阴鸷的目光如利箭,直直射向正在指导新人翻曲的桃婶。
“李秀英!” 为首的妇人嗓门尖利,颧骨高耸,村里人都叫她桂花嫂,“你长本事了啊!听说你跟着沈玖,一个人就偷偷拿了两万块的好处费?怎么,这脚踩出来的酒,就你一个人喝得香,我们这些穷邻居,连闻闻味儿都不配了?”
她身旁平日里还算和气的玉兰,此刻也是满脸的嫉妒与不忿,抱着胳膊冷笑道:“就是!都是一个村的,凭什么好事都让你们女坊占了?我们男人出去打工累死累活,你们倒好,在家里踩踩脚就能发大财!这钱,是不是该拿出来给大伙儿分分?”
一时间,坊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。
空气仿佛凝固,那股粮食的醇香,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意冲得稀薄。
女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,惊愕、愤怒、不知所措地看着门口那两张扭曲的脸。
桃婶的脸 “唰” 地一下白了,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,嘴唇翕动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那句 “李秀英” 像一根针,扎得她心口生疼。
多少年了,村里人要么叫她 “桃婶”,要么叫她 “老桃家的”,她的本名,几乎只存在于那本泛黄的户口簿上。如今被这样连名带姓地当众羞辱,比被人指着鼻子骂还难受。
“桂花嫂,玉兰姐,你们这话从哪儿听来的?” 春妮一步上前,挡在了桃婶身前。她的小脸紧绷,眼神却锐利如刀,“我们女坊的账目,每一笔都清清楚楚,公开透明!”
她转身,手指在墙上悬挂的触摸屏上迅速划动。
下一秒,巨大的屏幕亮起,一行行清晰的数据流淌而下,像一道光,刺破了眼前的污浊:“看清楚!这是我们合作社的公共账户流水。五万三千块,原料采购,支付给高粱种植户,户主张大山,实名可查!一万八千块,为所有社员缴纳的医疗保险,名单在此!三万块,青禾女坊助学基金,用于资助社员子女上学,受益人名单在此!我们不发现金,我们所有的收益,都用在了这个集体,用在了我们每个人的未来上!哪一笔是桃婶私下拿走的?你们指出来!”
春妮的声音清亮而坚定,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,砸在众人心头。
桂花嫂和玉兰被那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晃得眼花,一时语塞,脸色青一阵白一阵。
可被金钱烧红了眼的贪婪,并不会轻易被事实浇灭。
桂花嫂恼羞成怒,眼神一横,竟一脚踹向旁边一筐刚刚发酵好的曲母:“我管你什么账!反正你们就是吃独食!”
“啊!” 女人们发出一声惊呼。
那筐用无数心血和汗水培育的 “曲母”,是她们的根,是她们的命!
此刻,金黄色的曲块混着高粱滚落一地,如同被撕裂的心脏,散发着悲伤的香气。
桃婶的眼睛瞬间红了,浑身颤抖,像是要扑上去拼命。
“别动。” 一只温润而有力的手,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。
是沈玖。
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,脸上没有愤怒,甚至没有一丝波澜。
她的目光越过那两个撒泼的妇人,落在地上那些被玷污的曲母上,眼神里掠过一抹深沉的痛惜,但转瞬即逝。
她没有驱赶,没有喝骂,反而转身,从一旁的茶台上取了两个干净的瓷杯,沏上两杯刚刚泡好的热茶,亲手递到了桂花嫂和玉兰面前:“闹了这么久,口渴了吧?坐下喝杯茶,慢慢说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仿佛山间的清泉,能洗涤一切燥热与戾气。
桂花嫂和玉兰都愣住了。
她们设想过无数种被痛骂、被撕扯的场面,却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。
那杯热茶捧在手里,竟有些烫手。
沈玖拉过两张竹凳,请她们坐下,自己则蹲下身,开始沉默地、一颗一颗地,将散落的曲块捡拾起来,用干净的麻布轻轻擦拭。
她的动作很慢,很专注,仿佛在修复一件稀世珍宝。
良久,她才抬起头,目光落在玉兰那双已经磨出厚茧的手上,轻声问道:“玉兰姐,我听说,你娘年轻的时候,是咱们这儿最好的制曲师傅?”
玉兰的身子猛地一颤,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,低下了头,声音细若蚊蚋:“…… 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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