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寻脉书》寄出的第七天,青禾村静得像一口无波的古井。
风是屏住呼吸的,云是凝滞不动的,连村口那棵老槐树上聒噪的夏蝉,似乎也因承载了过多的期盼而失了声。
每一缕炊烟,都升腾得小心翼翼,仿佛怕惊扰了远方可能正在路上的回音。
沈玖站在祠堂门口,目光越过层叠的青瓦,投向那条通往山外的蜿蜒土路。
如同十七封信,每一封都像投入岁月深潭的石子,经过七天的漫长等待,至今没有荡起一圈涟漪。
是地址错了?
是后人早已迁徙?
还是,那些被尘封的记忆,根本不愿再被惊扰?
连一向刚烈的桃婶,这几日眼中的光也黯淡了些,只是沉默地擦拭着祠堂里的每一块牌位,一遍又一遍,像是要将指尖的温度,烙进冰冷的木头里。
就在村庄的耐心即将被拉伸到极限时,路的尽头,出现了一个身影。
是阿梅。
她几乎是跑着进村的,蓝布衫的衣角被风鼓动,像一只急切的蝴蝶。
她的身后,还跟着一位满头银发、步履蹒跚的老太太,由阿梅的丈夫小心翼翼地搀扶着。
“沈玖!”阿梅的声音带着哭腔,未至近前,已然沙哑。
全村人的心,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沈玖快步迎了上去。那位老太太抬起头,一张布满沟壑的脸,像极了被岁月风干的河床,但那双眼睛,却如深潭般清亮,倒映着岁月的波光。
她没有看沈玖,而是先环视了一周青禾村的景致,浑浊的目光里,流露出一丝近乡情怯的孺慕。
“吴婆婆,就是她。”阿梅指着沈玖,对老太太说。
老太太这才将目光聚焦在沈玖身上,仔细地端详着,从头到脚,最后,落在了沈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。
她枯槁的嘴唇翕动了几下,浑浊的眼中陡然泛起水光,像是被岁月尘封的泪珠终于破开了封印。
她颤巍巍地从贴身的布袋里,摸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方方正正的物件,一层又一层地打开,露出一本泛黄的手稿。
纸张的边缘已经脆化,仿佛一碰即碎。
“我娘……我娘临走前,抓着我的手说……”老太太的声音,像是从一口枯井里发出来的,带着回音与尘土的气息,“她说,总有一天,会有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,从青禾村的方向来找我们。到时候,就把这个……交给她。”
她将手稿递向沈玖,那只手,瘦骨嶙峋,青筋凸起,抖得像风中残叶,仿佛承载着千斤重的过往。
沈玖伸出双手,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,接过了那本手稿。
入手微沉,带着岁月的重量和另一个人的体温。她缓缓翻开第一页,一股陈旧的墨香与草木芬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一行行娟秀却筋骨遒劲的小楷,映入眼帘——《九转制曲法》。
“……曲母需采秋分后第一场露水,以卯时之气润之,此为‘唤灵’;入料需分九次,次次递增,如婴儿哺育,此为‘安魂’;翻醅需听其声,如闻春蚕食桑,沙沙作响,方为火候已到,此为‘问道’……”
字字句句,皆是酿造的秘辛,亦为生命的哲思。
沈玖的视线瞬间模糊了。
奶奶……奶奶生前最爱穿的,就是这种自家染的蓝布衫。
那不是什么约定,而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体察,是血脉深处流淌的默契!
她们算准了,继承这份事业的后人,骨子里流淌的,必然是与她们一般的朴素与坚韧。
她捧着手稿,泪水无声滑落,一滴,正落在“安魂”二字上,墨迹微微晕开,仿佛将她的灵魂,也一并融了进去。
“娘……我娘等了一辈子,我也等了快一辈子……”吴婆婆老泪纵横,“总算……总算没把信交丢了……”
这一刻,祠堂前,所有青禾村的女人都哭了。
她们哭的不是重逢,而是那份跨越了数代人、从未断绝的等待与信任。
仿佛是一个信号。
就在吴婆婆的手稿抵达的当天下午,陕西韩城、安徽凤阳、河南郏县三地,几乎同时传来了消息。
七支早已失联的女匠后裔队伍,在直播的召唤下,自发集结,循着族谱与祖屋遗迹的指引,找到了深埋地下的窖池入口,开启了艰难的清理之旅。
地下的长河,仿佛听见了海的呼唤。
夜里,陆川的办公室灯火通明。
他以惊人的速度,搭建起一个名为“同脉社”的线上协作平台。
平台的主界面,不是冰冷的数据表格,而是一幅深邃的星空图。青禾村,是星图中央最亮的那一颗。
随着各地消息的汇入,一颗颗星辰在陕西、安徽、浙江、湖北……次第点亮。
陆川将所有搜集到的“曲花图”高清扫描件上传,进行数字化拆解与比对。
他邀请了水利工程师周工,以及那位刚刚加入的、来自国家级微生物研究所的女研究员——林晚秋。
当林晚秋将最后一幅来自湖北的“曲花图”碎片拖拽到拼接区时,奇迹发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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