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禾古渠被列入国家级水利遗产预备名录的喧闹,恰似退潮后的海水,缓缓归于平静。
村庄恢复了它应有的宁静,但某种更深沉的东西,却在每个人的心底扎下了根——那是一种被唤醒的、关于根脉的自豪。
夜色如墨,洗净了白日的荣耀与尘埃。
沈玖没有去渠边,而是独自一人,推开了祠堂那扇沉重的木门。
空气中弥漫着老木与香灰混合的独特气息,仿佛时间的沉淀物。
在白天的仪式上,桃婶和族人们依照传统,将供奉在祠堂里的几口祖传大陶瓮暂时搬出,这些瓮不仅承载着家族的历史,也是祭祀活动中不可或缺的盛水器皿。
它们曾被用于浇灌石碑,此刻正歪斜地放在角落,等待着被恭敬地归回原位。
沈玖走过去,准备将一口蒙尘的陶瓮扶正。
这瓮极大,通体呈暗褐色,是酿酒用的发酵瓮,瓮口大得能钻进一个孩子。
当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粗糙的瓮壁时,动作却猛地一顿——在厚厚的积尘之下,她摸到了一种异样的、凹凸不平的触感。
不是陶器烧制时留下的瑕疵,而是……某种规律的刻痕。
她心头一跳,找来一块湿布,借着从窗外透进的清冷月光,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瓮的内壁。
随着尘土被拭去,一行行细密如蚁的扭曲笔画,赫然显现。
那不是任何一种她认识的文字,笔画扭曲盘绕,如泣如诉,仿佛某种在极度压抑下诞生的密码。
这些符号,或许正是汉字的雏形,它们承载着古人对世界的理解和表达,如同良渚文化时期陶器上的刻画符号一样,是文明的密码。
然而,当看清那笔画的走势与形态时,沈玖的呼吸瞬间凝滞,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!
这笔迹……她,认得!
一年前,奶奶弥留之际,已经无法言语。
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老人用尽全身力气,抓着她的手,用那枯瘦如柴、沾着血迹的指甲,在洁白的床单上,奋力划下了几道相同的、无人能懂的血痕。
当时所有人都以为,那是老人临终前的无意识抽搐。
可现在,这血书上的“天机”,竟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了百年陶瓮的内壁上!
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。
沈玖丢下湿布,疯了一般冲出祠堂,直奔后院那口古井。
这口古井,据传是宋代净真和尚选址掘成,历经千年仍源源不断地涌出甘泉,滋养着黄岩万千家庭。
沈玖心中涌动着一股感动,仿佛能听到先贤们为了百姓的清水苦心经营的情景。
月光如练,斜斜地洒入幽深的井口,于水面上投下一轮破碎的银盘。
她没有丝毫犹豫,脱下鞋袜,赤着双脚,沿着湿滑的井壁探了下去。
冰冷的井水瞬间淹没她的脚踝,刺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。
她蹲下身,无视那些滑腻的青苔,将手深深探入井壁的缝隙中——那里,是昨夜赵振华贴耳倾听的地方,也是灵渠“心跳”的源头,这条古老的运河,自秦始皇时代起,便连接了湘江与漓江,成为南北交通的要道。
她的指尖在冰冷的岩石与水流中摸索着,忽然,触到了一块坚硬而平整的物体。
不是石头!
她心中狂跳,用尽力气将那东西从淤泥与苔藓中一点点往外抠。
那是一块断裂的石碑,入手沉重,大约只有半块。她缓缓将其举至月光之下,只见石碑正面,以与陶瓮内壁如出一辙的扭曲字体,阴刻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。
尽管不识其字,但当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冰冷的刻痕时,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如惊雷般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,使她瞬间领悟了这四个字的深意——
“同脉者,以水为信。”
刹那间,无数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她的意识之海。
她仿佛“看”到,在无数个和今夜一样月凉如水的夜晚,一名名荆钗布裙的女子,或老或少,她们跪在井边,神情肃穆,将一卷卷用油纸包裹、卷成细管的竹笺,小心翼翼地投入井下那奔流不息的暗流出口。
这些竹笺,承载着她们的祈愿与秘密,如同先秦时期竹简承载着古人智慧与知识,虽历经岁月变迁,却依旧在历史的长河中静静流淌。
她们的唇瓣无声翕动,仿佛在低语着同一句话:“顺水走,莫回头。”
那并非仪式,而是通信!
她们正借助这条隐秘的地下水脉,悄然传递着不为人知的秘密!
第二天清晨,老游道士被沈玖请到了古井边。
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,眼神却不像往日那般慵懒,而是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。
他蹲在井沿,盯着那半块残碑看了许久,手指在空中比画着那些扭曲的笔画,最终长叹一声:
“丫头,你可知这是何物?”老游道士的声音有些干涩,“这不是汉字,甚至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文字。它叫‘水语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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