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五点,天光未亮,东方天际线只泛起一线苍白的鱼肚白。
青禾村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晨雾之中,空气里弥漫着烛火熄灭后残留的蜡香,混杂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。
渠岸上,上百盏陶灯已燃尽了最后一丝光亮,冰冷的灯盏如同一排静默的卫兵,守护着这条彻夜未眠的古渠。
村民们熬了一夜,脸上带着疲惫,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。
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,低声交谈,目光不时投向远处的施工营地。
那里,一片漆黑,死寂沉沉,像一头蛰伏的巨兽,不知何时会再度苏醒。
沈玖站在渠首,一夜未合眼,但精神却异常清明。
她能感觉到,那股盘踞在青禾村上空,属于丰禾集团的、充满贪婪与杀伐意志的灰黑气流,虽然没有彻底消散,却已然断裂、溃散,如同一张被撕碎的蛛网,再也无法凝聚成形。
人心,一旦被点燃,其灼热的意念,足以焚尽一切虚妄的威压。
清晨六点整,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划破了村委会的宁静。
是老秦大爷接的电话,他只听了几句,原本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,激动地捂着话筒,对身旁的沈玖连连招手:
“小玖!省里的!省水利厅的电话!”
沈玖接过电话,听筒里传来李教授略带激动却难掩疲惫的声音:“小沈,成了!咱们成了!”
电话那头,李教授因一夜未眠而略显沙哑的声音,却字字句句透着如释重负的力量:“我连夜将你发来的爆破图、小张记录的共振频谱分析,还有我学生们绘制的那些地图整合,写成了一份《关于青禾古渠生态自我调控功能的紧急初步论证报告》,在凌晨四点半,直接递交到了省厅主要领导的邮箱!”
顿了顿,他深吸一口气,用近乎忏悔的语调缓缓说道:“我在报告结尾写了一句话——我们曾傲慢地以为在拯救一种落后,却不知,我们差点亲手摧毁了一种尚未理解的文明形态。”
这句话,如重锤般,狠狠敲击在电话两端每个人的心上。
半小时后,村委会的办公室里,传真机缓缓吐出一份盖有鲜红印章的省级公文,以加急文件的形式,逐字逐句地传达了《关于暂停青禾村水利改造工程一切相关审批及施工作业的紧急通知》。
文件明确指出:鉴于青禾古渠项目存在重大地质与文化遗产风险,根据文化遗产保护服务项目风险评估报告,即日起,暂停一切工程活动,以确保文化遗产的可持续性,并采取相应的保护措施。
省水利厅、省文物局、省生态环境厅将联合成立专项调查组,即日进驻青禾村,对古渠的水文生态及历史价值进行全面、深入的勘察与评估。
消息如春风般掠过,顷刻间漫遍了整个青禾村。
村民们先是愣住,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!
有人喜极而泣,有人相拥而泣,有人奔至渠边,掬起一捧清冽的渠水,向着天空激扬洒落。
一夜的对峙与煎熬,在这一刻,化作了最纯粹的喜悦。
然而,沈玖却没有参与到庆祝的人群中去。
她穿过欢腾的人流,身后跟着沉默的陆川,一步步,重新走回了那口沉寂的老井边。
她没有像往常一样,急切地寻求“签到”,寻求系统的指引。
她只是静坐盘膝,双手轻抚微凉的青石井沿,缓缓闭上了双眼。
昨夜,那亿万网友汇聚的意念,那百盏陶灯燃烧的虔诚,那村民们彻夜守护的决心,以及古渠地底那被唤醒的脉动……
这一切,不再是她意识之海中被动接收的“信息流”,而是已然与她的精神世界融为一体。
她不再是那个需要系统“恩赐”的接收者。她,已经成为这片“共识场”的核心。
“呼唤……”她在心底轻声默念。
这一次,不是祈求,而是平等地对话。
刹那间,她的意识沉入一片温暖而浩瀚的海洋。
无数破碎的光影在她脑海中闪现、重组。
她仿佛“看”到了百年前那个风雨如晦的夜晚,一位名叫沈云娘的女子,手持一盏摇曳的油灯,伫立在泥泞的渠岸上,向一群同样满身泥水的女人嘶声喊道:“男人修渠用命,我们女人修渠,得用心!这水是活的,是咱们青禾村的血脉,得听它言,它想往哪儿流!”
画面流转,一代又一代的女子,在渠边浣纱、淘米、祭祀……她们的低语、歌声,以及喜怒哀乐,皆仿佛融入了这古渠的每一寸肌理之中。
最终,万千声音汇成了一句清晰无比的话,在沈玖的灵魂深处回响:
“渠,要听女人说话。”
沈玖猛然睁开双眼,眸中神光熠熠。
她毫不犹豫,转身回到院中,取来纸笔,在那张古朴的桑皮纸上,写下了第一行字。
那不是给自己的记录,而是一份契约,一份属于这片土地的根本法则——《青禾水脉保护公约》第一条:凡涉及村内水系之勘探、改造、利用等一切事宜,无论大小,须由村中女性为主体,召开“听渠议事会”,于古井之侧,问水、问地、问心,三分之二以上成员表决通过,方可施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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