坡顶的风,似乎还带着麦浪翻滚的余温,吹拂着每个人的衣角。
当郑女士一行人随着沈玖走下高坡时,天边已泛起鱼肚白。
晨曦微露,青禾村却早已苏醒。
这不是寻常的苏醒,而是一种压抑着巨大能量的寂静。
村委会门前的广场上,不知何时已站满了人,黑压压的一片,从村头延伸到巷尾,却落针可闻。
每个人的脸上,都交织着期盼、忐忑与一种历经风霜后的坚韧。
他们不言不语,只是站着,像一棵棵扎根于此的树,目光汇聚在同一个方向——村委会那扇紧闭的大门。
铁牛叔站在人群的最前面,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。
他身边一个年轻些的汉子忍不住低声问:“牛叔,你说……能成吗?这可是省里头的文件。”
铁牛叔粗糙的大手摩挲着腰间的旱烟袋,眼神却异常明亮,他看了一眼远处缓缓走来的沈玖,声音不大,却透着磐石般的笃定:“成与不成,咱们的窖,不都得守?咱们的曲,不都得拌?咱们的路,不是早就定下了吗?一张纸,还能把咱们脚下的土给搬走?”
话音未落,一辆邮政的绿色摩托车,带着清晨的露水,突兀地冲破了这片寂静。
骑手跳下车,满头是汗,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,上面鲜红的印戳在晨光下格外刺眼:“青禾村村委会的加急文件!”
所有人的呼吸,在这一刻骤然停止。
那薄薄的一个信封,此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。
它承载的,是百年来的期盼,是几代人的血泪,是官方对这片土地上野蛮生长的生命力,最终的裁决。
然而,出乎所有人意料。
沈玖从人群中走出,平静地接过信封,却没有一丝要拆开的意思。
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紧张而质朴的脸庞,最后,落在了广场中央,一块用青石板围起来的空地上。那里,静静矗立着一座新立的石碑。
石碑通体由本地的青麻石打磨而成,未经雕琢,粗粝的表面上布满了天然的纹理,像极了庄稼人饱经风霜的手掌。它没有碑额,没有碑文,甚至没有底座,就那么直直地、沉默地,从土地里“长”了出来。
“这是什么?”人群中有人发出疑惑。
沈玖没有回答,她手持着那个决定命运的信封,一步一步,走到了那座无名之碑前。
她将信封轻轻地、郑重地,放置在石碑前临时搭起的一方小小的石台上:“无论结果如何,”她的声音清冷,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,穿透了每个人的耳膜,“我们走的路,不会变。我们要做的事,也不会停。”
话音落下,她伸出手,在石碑中心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,轻轻按了下去。
没有巨响,没有华光。
只听见一声轻微的“嗡”,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共鸣。
那粗粝的石碑表面,竟如水波般荡漾开来,一道道柔和的光痕,开始在碑体上自行游走、交织、刻画!
光芒凝聚,第一个名字,缓缓浮现——
【小舟】
人群中,那个曾经怯懦地躲在母亲身后,如今已能独立看护一口老窖的少年,猛地睁大了眼睛,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。
光痕流转,第二个名字紧随其后——
【李薇】
那个从大城市回来,最初连麦子和韭菜都分不清,如今却能哼着《启灵谣》踩出上好神曲的姑娘,眼眶瞬间红了。
【老程】【铁牛叔】【桃婶】……
一个个熟悉的名字,如同星辰,次第亮起。
它们不是被镌刻上去的,而是从石头内部生长出来的光。许薇早已架好了直播设备,她看着这奇迹般的一幕,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,将直播间的标题,瞬间改成了——《这块碑,开始自己刻名字了!》
直播间瞬间沸腾:
“卧槽!赛博功德碑吗?”
“这是什么黑科技?还是玄学?”
“你们看!名字还在增加!滚动了!我的天!”
是的,在第一批传承人核心名单之后,更多的名字如潮水般涌现,汇成一道光芒的瀑布,在碑身上缓缓流淌。
滚动,持续了整整十分钟。
那些名字,属于十八个村落里,每一个深夜守望过窖池、每一个清晨闻过糟香、每一个为了一袋种子而奔走过的人。
最后,一个跨越千里的名字,定格在了光瀑的末尾——
【林晚秋?云南】
当光芒渐渐隐去,整座石碑恢复了它朴拙的原貌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但所有人都知道,有什么东西,已经永远地被刻了上去。用这片土地的心跳,用这一万多人的心跳。
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之中,郑女士排开众人,缓缓走上前。
她没有去看那个信封,而是深深地凝视着这座“活”过来的石碑,这位素来以严谨着称的评审组长,声音竟出现了罕见的、无法抑制的颤抖:“我们……我们这些年,见过太多被‘保护性死亡’的非遗项目。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,像是在对自己,也像是在对这片土地忏悔,“它们被锁在恒温恒湿的展馆里,被挂在冰冷的墙壁上,最终,活在寥寥几个传承人的记忆中,然后随着他们的离去,而彻底死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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