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女士握着鼠标的手,悬停在那个名为《我们的名字》的附件上。
办公室的空调送着恒温的冷风,可她的掌心,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。
她没有立刻点开,只是闭上眼。
那仿佛跨越了时空,由一万零七个独立声线汇成的洪流,已然在她脑海中轰鸣作响。
“青禾村,小舟。”
“柳河镇,李薇。”
“……”
每一个名字,都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,激起她心中层层的涟漪。
这些不是冰冷的字符,不是档案里的编号,而是活生生的、带着呼吸与温度的生命。
她身旁,一位戴着金丝眼镜,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同事,评审组的副组长高祥,皱眉看了看手表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:“老郑,都这个时间了,一个音频文件能说明什么?没有名录,没有核心传承人谱系,这完全是胡闹!我们是来评审非遗,不是来参加村民联欢会的。我看,就按规矩……”
“规矩?”郑女士缓缓睁开眼,目光锐利如刀,“高祥,你告诉我,什么是规矩?是档案柜里那些落了灰的卷宗,还是这片土地上,传承了千百年,至今仍在跳动的心跳?”
她没有再多言,直接关掉电脑,拿起外套:“备车,去青禾村。”
高祥愣住了:“去?去做什么?实地考察我们已经去过了,该看的都……”
“不。”郑女士打断他,声音不大,却字字千钧,“上次,我们带去的是表格和标准。这一次,我们只带耳朵和脚步。”
……
当评审组的车再次驶入青禾村时,没有欢迎的横幅,没有列队的村民。
村口的老槐树下,只有沈玖一人,静静地站着。
她身后,是刚刚苏醒的田野,晨雾如纱,缠绕着青绿的麦苗。
“郑女士。”沈玖微微颔首,目光平静无波。
“沈玖同志,”郑女士走下车,脱掉了那身严谨的职业套装,换上了一身便于行走的便服,“我们想……再走一遍你们的传承之路。”
沈玖没有问为什么,只是点了点头,转身带路。
第一站,北村老窖。
那是一排半埋在地下的窖池群,空气中弥漫着浓郁、复杂而又奇异的香气。
那是窖泥、酒糟、微生物与岁月混合发酵后的味道,是浓香型白酒的灵魂所在。
铁牛叔正赤着膊,和几个汉子一起,用木耙翻着窖池里的糟醅。
见到评审组,他只是憨厚地笑了笑,抹了把汗,继续干活。
高祥忍不住开口,官腔十足:“这位师傅,请问你们这个窖池,历史有多久?相关的文献记录在哪里?窖泥的菌种构成,有没有做过分析报告?”
铁牛叔停下动作,愣了愣,挠了挠头,不知如何作答。
郑女士却没理会高祥,她走到一口最古老的窖池边,指着窖壁上一块颜色明显更深的炭黑色痕迹,轻声问道:“铁牛叔,这里……是不是有什么故事?”
铁牛叔的目光瞬间就红了。
他粗糙的手指抚上那片焦黑,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,仿佛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:“三十年前,走水了。火舌头从梁上往下舔,我爹当时就在窖里。我娘在外面哭着喊他快出来,可他在里头,用棉被沾着水,死死护着这块墙。他冲我喊,‘护住第三砖!护住咱家的根’他没喊‘快逃’……”
“第三砖下,是这口老窖菌群最富集的地方。火灭了,我爹也……没了。但那年的酒,格外的香。”
空气瞬间安静下来。高祥张了张嘴,那些关于“文献”“报告”的词语,却再也说不出口。
郑女士默默地看着那块炭痕,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那个固执的背影,和那场以生命为代价的守护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对着那块窖壁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第二站,柳河镇。
评审组被带进一间没有窗户的暗室。一个叫小陈的年轻人,带着几个十几岁的女孩,正在陶瓮边忙碌着。这里是“荧光曲种”的培养室。
“这是我们根据一本残谱复原的古法制曲工艺。”小陈有些腼腆地解释道,“在特定的温度和湿度下,加入一种叫‘月见草’的汁液,曲药里的某种特殊菌群就会进入活跃期,并且……发出微光。”
他说着,拉下了电灯的开关。
暗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。一秒,两秒……然后,奇迹发生了。
一排排陶瓮里,渐渐泛起了幽蓝色的微光。
那光很弱,却带着一种梦幻般的美感,如同将一条银河揉碎了,洒进了这些古朴的容器里。
光点在缓缓流动,仿佛拥有生命,在黑暗中静静地呼吸。
评审组的成员们,都看呆了。高祥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,脸上满是不可思议。
郑女士缓缓蹲下身,来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面前。
那孩子正一脸骄傲地看着自己的“作品”:“孩子,你知道这光,意味着什么吗?”郑女士的声音温柔得像怕惊扰了这片星河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