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月后,一份加盖着鲜红印章的省厅文件,如同一只报春的燕子,飞入了青禾村。
文件不厚,字字千钧。
“经省非遗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审议,兹决定,将‘麦田秋传统酿造技艺’列入省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名录。并批准设立全国首个‘活态文化共同体传承’试点……”
文件末尾,一行小字清晰注明:“首创‘动态传承人备案制’,凡经‘麦田秋共治委员会’认定,连续参与酿造、护窖、授艺等核心传承活动满三年者,不论籍贯、性别、年龄,皆可录入官方数字档案,永续存证。”
消息传开,十八个村落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火星的干柴,瞬间燃起燎原之势。
沉寂了数十年的古村,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彻底唤醒。
家家户户自发地拿出新酿的酒,在村口摆开流水席,空气中弥漫着酒香、饭菜香和一种久违的、扬眉吐气的酣畅。
然而,在这片欢腾的海洋中央,沈玖却如同一座冷静的孤岛。
她没有参与庆祝,而是将自己关在村委会,面前摊开着一张巨大的十八村地图。
“小玖,你这是做什么?大家伙儿都在等你呢!”铁牛叔满面红光地闯进来,身上还带着鞭炮的硝烟味,“这么大的喜事,你怎么还皱着眉头?”
沈玖抬起头,目光清冽如初,没有半点喜色:“铁牛叔,批文下来,不是结束,是真正的开始。这纸上的字,随时可能变成一张废纸。”
“胡说!这可是省里盖了红章的!”一个略显尖厉的声音响起。
村里的会计,钱三多,一个精于算计的中年人,挤了进来,手里还拿着算盘。“小玖啊,批文就是金字招牌,咱们的酒价可以往上翻一番了!我算了算,光是贴上‘省级非遗’这四个字,咱们今年的利润至少能多三成!这才是正事!”
他身后,几个村的代表也纷纷附和,言语间都是对未来经济收益的憧憬。
沈玖缓缓站起身,目光扫过众人兴奋而又短视的脸庞,声音不大,却让喧闹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:“利润?三成?”她轻轻重复了一句,随即话锋一转,冷冽如刀,“如果我们内部先烂了,别说三成,连现在的根基都保不住。郑组长给我们的不是护身符,是一把刀。这把刀,是让我们披荆斩棘,自己长出筋骨血肉的,不是让我们拿去炫耀,然后等着它生锈的。”
她一指地图:“我们要让这套‘动态备案’的机制,自己活起来,长出根,扎进这片土地里。否则,没有了郑组长,再来一个王组长,我们拿什么抵抗?”
众人语塞,钱三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沈玖看向一直沉默的陆川:“技术方案,你准备得怎么样了?”
陆川从角落里站出来,将一台笔记本电脑连接到投影仪上。
他没有看别人,目光只落在沈玖身上,那是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支持:“方案已经完成了。”他低沉的声音响起,“我叫它‘星轨签到’计划。”
幕布上,出现了一幅深蓝色的星空图,上面点缀着无数光点,正是十八村的地图投影:“我们将在十八个村落所有的古窖池、核心水源地、制曲房、晒麦场等三十六个历史节点上,安装特制的感应牌。”陆川解释道,“牌子用本地的青石和窖泥混合烧制,内置了NFC感应芯片和离线数据记录模块。”
他操作着电脑,星图上,一条条光线在节点间流转:“从此以后,任何传承行为——无论是老师傅带徒弟入窖维护,还是年轻姑娘在河边踩曲,亦或是村民们翻晒新的红穗麦——只需要用手触碰一下最近的感应牌,行为、地点、时长就会被自动记录。”
“所有数据,将通过村内局域网,加密上传至‘沉默之声’的本地服务器。不依赖任何外部云平台,钥匙,只在我们自己手里。”陆川顿了顿,目光深邃地看着沈玖,“它会实时生成一张传承行为的热力图,就像这幅星轨。哪里活跃,哪里沉寂,一目了然。”
他走到沈玖身边,压低了声音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:“这一次,系统不再只是你的耳朵。它将成为这片土地,这一万多人的……共同心跳。”
沈玖心中一颤,那句“共同心跳”,精准地击中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。她抬眼望向陆川,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眸子里,第一次泛起了清晰的、名为感动的涟漪:“好。”她只说了一个字,却重若千钧,“就叫‘星轨’。”
一个月后,奶奶的忌日。
天色未亮,十八村的村民,无论老少,都自发地汇聚到了麦田中央的高坡上。
他们没有穿孝服,脸上也没有悲戚,而是一种庄严的、迎接新生的肃穆。
那座无字碑,在晨曦的薄雾中,静静矗立。
郑女士作为特邀嘉宾,也早早地来到了现场。
她换下了一身严肃的职业装,穿上了一件素雅的棉布衣衫,像一个归乡的游子。
吉时到,沈玖在万众瞩目下,走上高台。她没有说话,只是走到碑前,重复了那日开启碑心的动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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