祠堂的门,在铁牛叔身后沉沉关上,隔绝了月光,也仿佛隔绝了两个时代。
那滴落在手背上的滚烫液体,是百年孤独的回响,亦是固执坚冰的第一道裂痕。
正如沈玖所料,“听心表决”的消息一经传开,便如一块投入平静水潭的巨石,激起的不是涟漪,而是惊涛骇浪。
“听心?听谁的心?沈丫头的心吗?”
“这跟跳大神有什么区别?我们的地,我们的份子,凭她手上一热一冷就定了?这是二十一世纪,不是光绪爷那会儿了!”
质疑的声浪如初春的寒潮,一夜之间便席卷了十八个村落。人心,比倒春寒的天气,凉得更快。尤其是那些在之前的巡展中,被沈玖判定为“冷”的村落代表,更是义愤填膺,串联在一起,扬言要去县里告状,说青禾村搞封建复辟,用迷信手段侵吞集体资产。
这股风暴的中心,正是铁牛叔。
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叫嚷,而是在第二天清晨,召集了几个德高望重的村老,堵在了青禾村村委会的门口。他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出来的文件,面色凝重如铁。
“沈玖,”他声音洪亮,传遍了整个小院,“我们敬重云娘,也认那段历史。但规矩就是规矩。你要‘听心’,可以。但你一个人说了不算。我要求,引入第三方公证,全程录像,并且邀请市里的心理学专家、民俗学者组成监督团。不然,这个‘表决’,我们不认!”
他身后的几个老头子立刻附和:“对!必须有监督!不能搞一言堂!”
空气瞬间紧绷。许薇拿着手机,脸色有些发白,这已经超出了她能处理的舆论危机范畴。
沈玖却从屋里走了出来,神色平静地看着铁牛叔,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幕。她没有直接回答,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:“铁牛叔,您还记得,您左臂上这道疤,是怎么来的吗?”
铁牛叔一愣,下意识地摸了摸那道从手肘延伸到手腕的狰狞疤痕,那是二十年前一场大火,他为了抢救几口老窖,被烧塌的房梁砸中所留。他闷声道:“提这个干什么?”
“那场火,官方的勘察报告说,是意外。但村里人都知道,是邻村有人眼红,故意纵火。”沈玖的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“官方没抓到人,案子成了悬案。可第二年,那个村子的人来咱们村籴粮食,您不光没记仇,还把自家存粮匀了一半给他们。为什么?”
铁牛叔的脸涨红了,粗着脖子吼道:“那是因为他们地里遭了蝗灾,快饿死人了!一码归一码!跟现在这事有关系吗?”
“有关系。”沈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,“因为您心里有杆秤。那杆秤,不全是官府的法条,还有祖祖辈辈传下来的‘天理’和‘人心’。我今天要做的事,就是要找出所有心里装着这杆秤的人。我信您,铁牛叔,所以我才敢用这个法子。”
一番话,说得铁牛叔哑口无言,胸膛剧烈起伏,最后只得重重哼了一声,甩下一句“我不管你讲什么大道理,没监督,就不行”,便转身离去。
看着他决绝的背影,许薇急了:“玖姐,这可怎么办?他这是要釜底抽薪啊!”
沈玖却摇了摇头,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。她转身,没有去村委会,而是径直走向了村小学。
琅琅的读书声从窗明几净的教室里传来。王校长正在给孩子们上语文课。看到沈玖,他示意孩子们自习,自己则走了出来。
“沈玖,我听说铁牛他们的事了,这事……难办啊。”王校长忧心忡忡。
“王校长,我想请您帮个忙。”沈玖开门见山,“我想请您给孩子们布置一个特殊的课外作业,开一堂‘我家祖辈怎么说’的主题班会。”
王校长一怔:“这……”
“就让孩子们回家问爷爷奶奶,问村里的老人,关于沈云娘,关于那段红绸,他们还记得什么,听到过什么。无论是什么,哪怕是只言片语的传说,都让他们记下来,第二天在班会上分享。”沈玖的眼里闪着光,“大人的世界太复杂,被利益的尘埃蒙蔽了双眼。而孩子的心,就像刚刚润好的高粱,最纯粹,最能吸收来自土地和血脉深处的‘曲魂’。”
王校长看着沈玖,许久,重重地点了点头:“我明白了。这件事,交给我。”
两天后,结果令人动容。
孩子们带回来的,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,而是一片片散落在岁月里的温暖碎片。
“我奶奶说,她小时候听她奶奶讲,云娘娘当年不光给了十八个村曲种,还给过路逃荒的人发过窝头和酒糟。”
“我爷爷喝醉了就哭,说他太爷当年就是外村人,快饿死了,是青禾村的酒坊收留了他,才有了我们家。他总念叨,‘酒香不该锁门,人心更不能’。”
“我姥姥说,那红绸子,摸着像她当年出嫁时的盖头,是喜庆的东西,不是用来吵架的。”
……
这些稚嫩的声音,通过许薇的镜头,被悄然记录下来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