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夜的篝火终有燃尽之时。
当最后一簇火苗被凌晨的寒霜压下,化作一缕青烟消散,喧腾了一夜的青禾村,终于沉入寂静。
但这寂静之下,有什么东西,醒了。
沈玖没有睡。
【残迹共感?归源】这四个字,如烙印般刻在她的意识深处,不再是冰冷的系统界面,而是一种温热的、流淌的感知。
她能感觉到,脚下这片土地,不再仅仅是泥土与麦根的集合。
空气中,除了麦秆燃烧后的焦香和清冽的酒气,更有一种绵延了数百年的、复杂而深沉的“信息素”。
是无数人的悲欢、执念与不甘。
这股力量,牵引着她,走向了村北那座早已废弃的百年老窖。
这座北窖,与沈家正在使用的南窖不同,早已不再用于酿酒。
它更像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坟墓,入口的石板上爬满了湿滑的青苔,一股陈腐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若有若无的酒糟酸味,扑面而来。
村民们传说这里“不干净”,孩童们更是绕着走。
沈玖却一步步走了下去。
石阶阴冷,每一步都像踩在历史的脊背上。
窖底比想象中更宽敞,但也更破败。
几排空的酒坛歪斜地靠在墙角,上面积着厚厚的尘土,仿佛披着灰色的寿衣。按照浓香型白酒的古法,真正的宝藏是窖池里的“老窖泥”,但这里的窖池早已干涸龟裂,微生物群落消亡殆尽,失去了灵魂。
然而,沈玖的目光,却被角落里一口半埋在废土中的陶瓮吸引了。
那是一口最寻常不过的粗陶发酵瓮,形制古朴,瓮身布满了霉斑和干涸的苔藓,显然已被废弃了不知多少年。
但沈玖却从它身上,感受到了一股微弱却执拗的“心跳”。
她走过去,蹲下身,用袖子拂去表面的尘土。当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陶瓮时,那种“共感”瞬间被放大了。她没有犹豫,将手伸进了瓮内。
内壁滑腻,长满了青黑色的菌苔,散发着幽闭的气息。
她的指尖在其中缓缓摩挲,忽然,触到了一片异样的粗糙感。不是陶土本身的质感,而是……人为的刻痕。
沈玖心中一动,从随身的工具包里取出一把软毛刷,就着手机微弱的光,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那片区域的菌苔。
随着青苔被一层层扫落,一行纤细却深陷陶胎的小字,渐渐显露出来:“癸卯年七月初三,林娘记:曲未成,雨已至。”
字迹,与奶奶沈林娘留下的那封血书,如出一辙!
曲未成,雨已至。
短短六个字,却蕴含着一个酿酒人最深的焦虑。
制曲最怕高温高湿,一场不期而至的夏雨,足以毁掉一整批心血。
沈玖的指尖,不受控制地抚上了那行刻痕。
就在指腹与那深刻的笔画完全贴合的瞬间,轰!
一股庞大的信息流,混杂着冰冷的雨水气息和绝望的情绪,如同电流般窜过她的手臂,直冲天灵!
她的眼前骤然一黑,一个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炸开——
昏暗的油灯下,一个穿着粗布裙的年轻女子跪坐在泥地上,左手扶着陶瓮,右手握着一截尖锐的石片,正用尽全身力气在瓮壁上刻字。
她的脸上满是雨水和泪水,口中反复地、无声地翕动着。
沈玖听不见她在说什么,但那股决绝的意念,却跨越时空,清晰地传入她的脑海:“传下去……一定要传下去……”
“啊!”沈玖猛地抽回手,踉跄着后退一步,后背撞在冰冷的窖壁上,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。
系统界面一片沉寂,但她知道,这绝不是幻觉。
这是……林娘的记忆残片!
她强压下心头的狂跳,连夜抱起那口沉重的陶瓮,快步走向村西头桃婶的家。
“哑瓮!这是‘哑瓮’!”
当桃婶看到这口陶瓮,以及内壁那行小字时,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涛骇浪。
她伸出布满褶皱的手,想要触摸,却又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起来,仿佛那不是一口陶瓮,而是一个盛满了百年血泪的伤口。
“婶儿,什么是哑瓮?”沈玖扶住她,急切地问。
桃婶老泪纵横,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:“四百年前,族规森严,‘妇人不言酒事’。可女人的心,哪里是规矩能锁住的?她们不敢说,不敢写,就把想说的话、制曲的秘诀、失败的教训……统统用石片刻在这些发酵用的陶瓮里,再将它们埋进窖底的土里。”
她死死盯着那行字:“每一代,只有一个女匠知道这些哑瓮的位置。她们说,这是‘地下族谱’的注脚,是那些连名字都上不了族谱的姐妹们……唯一的呐喊。”
说着,桃婶领着沈玖,走进了自家后院那同样古老的菜窖。
在菜窖最深处,她撬开一块松动的地砖,微弱的月光下,赫然是另一口一模一样的陶瓮。
桃婶从瓮中,小心翼翼地取出半幅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泛黄纸页。
纸页展开,上面用最细腻的笔触,绘制着一幅繁复的图谱,详细描绘了春夏秋冬四季,如何根据天时、温度、湿度的变化,来调整制曲的配比和手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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