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六,亥时。
夜色如一块巨大的、浸透了墨汁的绒布,沉沉地压在青禾村的屋顶上。
村南坡的麦浪在晚风中起伏,沙沙作响,像是大地古老的呼吸。
三号曲房的灯光,是这片深沉夜色中唯一一抹清醒的光亮。
与往日的喧嚣不同,今夜的酒坊安静得有些反常。
门口没有迎接的喧哗,院内没有推杯换盏的豪情,只有一股淡淡的、混杂着泥土与艾草的清香,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地弥漫。
许薇站在曲房门口,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穆。
她身上穿着最简单的棉麻衣衫,脸上未施粉黛,素净得像一朵刚被雨水洗过的栀子花。她身后的团队成员面面相觑,手里拿着各种设备,却不知所措:“薇姐,真……真的不开美颜?连柔光灯都不打?”一个年轻的助理小声问道,“还有,直播标题就这六个字?‘今晚,我们不说话’?这也太……太素了吧?连个爆点都没有。”
许薇没有回头,目光穿过虚掩的门,落在曲房内那个正在调试设备的魁梧身影上——是阿光。
他正小心翼翼地架设着收音麦克风,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个初生的婴儿:“今晚,我们不是主播。许薇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:“今晚,我们不是主播。我们是记录者。记住,三台机位,全部固定。”
她伸出三根手指,一一指点着机位的位置:“一号机,对准曲池全景,要广角,把整个空间都收进来;二号机,从侧后方四十五度角,拍玖姐的侧影和她教学的动作;三号机,给一个中景,对准学员们的脸,尤其是小雨。”
她顿了顿,深吸一口气,像是给自己下达最后的军令:“开播之后,禁用一切弹幕抽奖,禁止上任何话题榜,禁止切换任何搞笑或者博眼球的画面。谁敢在后台乱动手脚,立刻给我封麦滚蛋。”
团队成员们噤若寒蝉,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严厉的许薇。
这不像那个为了流量数据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的拼命三娘,更像一个即将走上圣殿的、虔诚的朝圣者。
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,带着几分官腔和不解:“胡闹!简直是胡闹!沈玖,许薇,你们两个丫头搞什么名堂?把村里的酿酒重地当成你们网红的秀场了?还搞什么直播,丢人现眼!”
来人是村里的老支书,一个年近七旬、满脸褶子刻着岁月威严的老人。
他背着手,眉头拧成一个疙瘩,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质疑和不满。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村委,显然是来“兴师问罪”的。
沈玖从曲房内走了出来,她身上同样是朴素的衣裤,赤着脚,脚踝上沾着些许湿润的泥土。
她没有被老村书的气势吓到,只是平静地看着他,目光清澈如山涧清泉:“周叔,这不是秀场。”沈玖开口,声音温和却坚定,“这是……一次祭祀。”
“祭祀?”老村书嗤笑一声,“祭什么?祭你们那个什么……网络大神?我告诉你们,酿酒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,靠的是实打实的功夫,不是你们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!”
许薇上前一步,挡在沈玖身前,迎上老村书的目光:“周叔,我们只是想让更多人‘听见’。听见那些快要被遗忘的声音。您放心,今晚的直播,不卖一瓶酒,不带一件货,更不会有任何对青禾酒坊的轻慢。”
老村书还想说什么,却被沈玖的一个眼神止住了。那眼神里没有辩解,没有畏惧,只有一种深沉的、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宁静。他愣了一下,喉咙里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。
“周叔若是不放心,便留下来一起看看吧。”沈玖说着,转身走回了曲房。
亥时正,直播开启。
没有倒计时,没有开场白,没有炫酷的片头。
许薇的千万粉丝直播间里,画面突兀地亮起,呈现出的,是三格静默的影像。
左上角,是曲房的全景。
昏黄的灯光下,一口巨大的方形曲池占据了画面的中心,池内是深褐色的窖泥,散发着原始而厚重的气息。
右上角,是一个女人的侧影。
她身形清瘦,站在曲池边,月光透过小窗洒在她身上,勾勒出一道温柔而坚韧的轮廓。正是沈玖。
下方最大的画面,则是一群人的脸。
有稚气未脱的小雨,有眼眶泛红、神情复杂的壮汉小满舅舅,还有几个同样满脸虔诚的男女学员。
整整十五分钟,画面就像一幅静止的油画。
直播间里,弹幕开始骚动:
“?什么情况?事故了?”
“我靠,卡成PPT了?”
“主播人呢?标题说不说话,还真就一个字都不说啊?”
“这是什么行为艺术?我看不懂,但我大受震撼。”
“散了散了,估计是设备出问题了,没意思。”
就在观众的不耐即将达到顶峰,在线人数开始出现断崖式下跌时,画面终于动了。
沈玖缓缓俯身,用一根火柴,点燃了曲池角落里的一小撮干枯的艾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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