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破晓,是被雨水洗刷过的清冽。
泥土与草木的芬芳混杂着一股肃杀之气,弥漫在青禾村的每一个角落。
几辆漆着 “文化遗产监督” 字样的越野车,碾过泥泞的村道,停在了祠堂前的空地上。
车门开启,走下来的一群人神情严肃,与这古朴村落的晨曦格格不入。
为首的,正是昨夜与沈玖通话的陈工。
他约莫五十出头,戴着一副黑框眼镜,眼神锐利如鹰,扫过南坡那片被大型机械蹂躏过的土地时,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:“胡闹!简直是犯罪!”
“领导,您息怒。” 他身边一个年轻的调查员忍不住低声劝道,“先看看现场情况,别冲动。”
沈德昌带着几个族老迎了出来,脸上堆着伪善的笑容,仿佛昨夜那个面目狰狞的判官只是南柯一梦:“哎呀,是县里的领导吧?欢迎欢迎!这么大的雨,辛苦各位了。我们青禾村正在响应号召,进行土地整合,准备发展现代化农业,没想到惊动了各位。”
陈工看都未看他伸出的手,只是冷冷地盯着他:“沈德昌是吧?我们接到实名举报,你涉嫌组织人员,故意破坏具有重大历史价值的农业文化遗产‘赤稃香麦’原生地。从现在开始,南坡划为封锁调查区,任何人不得靠近!”
沈德昌的笑容僵在脸上,眼底闪过一丝阴鸷,却又瞬间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:“领导,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!我们哪知道什么文化遗产?那片地…… 那片地早就荒了,我们只是想让它重新长出粮食啊!”
就在双方对峙、剑拔弩张之际,沈玖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。
是一个来自京城的陌生号码。
她走到一旁接起,电话那头传来导师压抑着极致兴奋的、微微颤抖的声音:“小玖!结果出来了!结果出来了!你的猜想…… 不,你的发现,将改写历史!”
沈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:“老师,您慢慢说,到底怎么了?”
“铜曲模,我们用 X 射线荧光光谱分析,它的材质是典型的明代中期高锡青铜,上面缠绕的麦穗纹样,经过数据库比对,与北方地区完历年间女性银饰上的手工艺风格高度吻合!” 导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,“但这不是最重要的!最重要的是,我们在曲模的内壁缝隙里,提取到了极其微量的有机物残留!经过气相色谱 - 质谱联用分析(GCMS)…… 小玖,你听着,它的醇、酯、酸类成分图谱,与你寄来的那份‘麦田秋’初酿酒液的样本,相似度高达 98.7%!”
沈玖的呼吸停滞了。
“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?” 导师的声音陡然拔高,像是在宣告一个伟大的定理,“你找到了!你找到了中国目前已知最早的,由女性主导、并留下清晰工艺印记的民间酿酒作坊的直接物证!这不是推测,是实证!小玖,你为她们…… 找到了名字!”
“老师……” 沈玖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胸口直冲眼眶,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。
她赢了,她真的为那些被历史尘埃掩埋的先祖,找到了最坚实的证据。
然而,喜悦的浪潮还未席卷全身,另一通急促的电话便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。
电话是村卫生所的小护士打来的,声音带着哭腔:“玖姐,不好了!你之前托我们寄出去的麦种样本…… 刚才检查站那边打电话核实,说我们寄过去的是普通的杂交小麦,根本不是什么特殊品种,还说我们谎报信息,要通报批评……”
调包!
这两个字如淬毒的冰锥,狠狠扎进沈玖的心脏。
她瞬间想到了那个设在村口的检查站,想到了沈德昌那张无时无刻不挂着虚伪笑容的脸。
他不仅要毁掉土地,还要从源头上,彻底抹杀物证的存在!
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,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。
没有了种子样本,就算有铜曲模的分析报告,也只是孤证,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。
沈德昌这一招,釜底抽薪,狠毒至极!
她站在原地,脸色苍白如纸,紧握的手机几乎要被捏碎。
陈工注意到了她的异样,正要上前询问,一个瘦小的身影却从旁边的巷子里悄无声息地闪了出来,快步走到沈玖身后。
是林姨。
她不由分说,将一个温热的东西塞进沈玖冰冷的手心,然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说:“你奶奶生前,每年开春拌种,都要来我这里拿些艾草烧成的灰。她说,用这灰拌过的种子,酿出的酒才格外的清冽甘甜,没有邪气。这是我昨夜…… 去她坟头那片野地里取的土,在里面筛出来的。”
沈玖猛地低下头。
掌心里,是一个用粗布包裹的小包,打开来,里面是几十粒沾染着灰黑色草木灰的麦种。
它们不再是鲜亮的赤红色,却在清晨的微光下,透着一种历经生死、顽强不屈的暗沉光泽。
奶奶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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