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泼满了联酿村的天空,只有共酿工坊那片灯火,如同一颗坠入深海的星辰,顽强地燃烧着。
“麦田秋?开源版”的狂欢余温未散,狂飙的订单数像一剂最猛烈的强心针,让村里每个人都面色潮红,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。
然而,当“麦穗计划”第二批分红名单,连夜用大红纸张贴在工坊最显眼的公示墙上时,另一种更为汹涌的暗流,却在狂欢的表象下,悄然滋生。
“凭什么?!”
一声粗粝的、夹杂着酒气的质问,像一把淬了冰的刀,划破了深夜的宁静。
说话的是王二麻子,一个中途退出的男学员,他身形壮硕,脸上几颗麻子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。
他身边站着同样愤愤不平的李三,两人死死盯着名单上一个娟秀的名字——小兰:“我们哥俩,从挖第一个窖池起就跟着干,流的汗能把这地浇透!整整八个月,起早贪黑,凭什么分红跟她一个样?她才来了多久?三个月!”王二麻子的唾沫星子喷得老远,“她一个女娃子,能干多少活?搬得动粮食还是看得懂火候?”
“就是!”李三附和道,他的声音更加阴阳怪气,“别不是看人家小姑娘长得水灵,就另眼相看吧?我可听说了,徐伯跟她家还是沾点亲戚的……”
这句诛心之言,如同一滴滚油落入沸水,瞬间在围观的人群中炸开。
流言,是最毒的发酵菌,一旦沾染上人心的温床,便会以比任何菌母都恐怖的速度疯狂繁殖:
“徐伯管着账,这……不会是真的吧?”
“难说啊,人心隔肚皮。这工坊是姓沈,可底下办事的人……”
“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,上次发工具,好像就给女学员那边多发了两把新刷子。”
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嗡嗡的蜂鸣,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。
负责财务的徐伯,一个年过六旬,一辈子都以“公道”二字为信仰的老人,此刻正站在人群外围,那张饱经风霜的脸,瞬间失了血色。
他嘴唇哆嗦着,想说什么,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淬了毒的针,让他百口莫辩。
第二天清晨,沈玖赶到工坊时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:那张象征着希望与收获的大红榜单,被人从中间撕开,一半耷拉着,一半不知所踪,像一张被命运嘲弄的脸。
清晨的寒风卷过,残破的红纸瑟瑟作响,发出呜咽般的声音。
工坊核心成员的紧急会议,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来临前的天空。
桃婶眼窝深陷,布满了血丝,她手里捏着一个茶杯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她看着桌上那半张残破的榜单,声音沙哑地开口:“小玖,我昨天劝了一晚上,没用。人心……人心这个东西,比窖池里的发酵还难控制。温度高了,它会胃灼热;温度低了,它会变冷。你永远不知道,下一刻它会往哪个方向变。”
她的疲惫,不仅仅是因为一夜未眠,更是一种源自骨子里的无力感。
她用一道疤镇住了那些轻视女人的老旧规矩,却镇不住人心深处那名为“嫉妒”与“贪婪”的毒草。
徐伯低着头,一言不发,只是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,一遍遍地摩挲着算盘的边缘,那上面每一颗珠子,都曾被他视为公道的化身,如今却成了别人眼中私心的罪证。
沈玖没有说话,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。
天边,一抹鱼肚白正艰难地撕开厚重的云层。
她知道,规矩可以立,但信任一旦崩塌,重建的难度不亚于让枯死的菌母复活。
就在这时,工坊门口传来一阵喧哗。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小兰的母亲,那个曾经坚决反对女儿学酿酒的中年妇人,正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大竹篮,一步步走来。
她的身后,还跟着几个村民,帮她抬着好几个用草绳捆扎得严严实实的土陶坛子。
她走到工坊门口的空地上,在一众或惊愕或猜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,将篮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,摆在地上。
那是一些形态各异的土陶酒坛,有的坛口还用干荷叶和黄泥封着,看得出有些年头了:“这是……老刘家的传家坛啊!听说有十年了!”有人认了出来,失声惊呼。
小兰的母亲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,她只是默默地,将最后一个坛子稳稳当当地放在地上。
然后,她直起身,目光扫过全场,最后落在了人群后面脸色苍白的徐伯身上:“我闺女小兰,是第一批报名的女娃。”她开口了,声音不大,却异常清晰,压过了所有的嘈杂,“当初,我拦着她,不让她来。我不是怕她学不会,也不是信了那些女人阴气重的鬼话。我就是……怕她吃苦,怕她受委屈,怕她被人戳脊梁骨。”
她的目光转向那半张被撕毁的红榜,眼中闪过一丝痛心:“可现在我看明白了——这世上的苦,吃点不怕,怕的是你吃了苦,还没人信你,没人念你的好!”
她深吸一口气,猛地一跺脚,指着地上的十几个土陶坛子,声音陡然拔高:“这些坛子,都是我家存了十年以上的老坛!养过酒,也养过曲!今天,我全捐给工坊!我不要钱,也不要什么分红!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