薄暮时分,天光如血。
五百骑踏过最后一道干涸的河床,马蹄溅起的不是水花,而是经年沉积的细碎砾石。这些石子被反复碾压、磨碎,在暮色中扬起一片苍白的尘雾,与天边残阳的猩红交织,给这支疲敝之师蒙上了一层不祥的光晕。
前方,山势陡然拔起。
那不是平缓的丘陵过渡,而是大地骨骼狰狞的突起——两座灰黑色的巨岩如被天神巨斧劈开,断面陡峭近乎垂直,高逾百丈,寸草不生。而在这道天然裂隙的最窄处,一道城墙横亘其间,如铁索横江,死死扼住了南北通衢的咽喉。
雁门关。
城高十丈,墙体以附近山岩凿成的巨型条石垒砌,石缝间浇灌糯米浆混合铁汁,历经三百年风雨战火,依旧坚不可摧。城头城墙如锯齿般排列,每个垛口后本应有守军警惕的身影,此刻却空无一人。只有十二座烽火台仍在喷吐着狼烟——烟柱浓到发腻,黑中泛紫,笔直冲上逐渐昏暗的天空,像十二条被钉死在石壁上的垂死黑龙,仍在做着最后的挣扎。
最诡异的是寂静。
关门紧闭,包铁木门上的铜钉在残阳下泛着冷光;吊桥高悬,粗如人臂的铁索绷得笔直;城头看不到旌旗飘动,听不到巡卒喝令,甚至连鸟雀都不愿在此停留。整座雄关如同死去多年的巨兽遗骸,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沉寂。
徐凤年抬手。
五百骑同时勒马,动作整齐得令人心悸。这些从断马崖血战中存活、又疾驰七十里不曾停歇的战士,此刻仍保持着最基本的纪律。但他们的战马口鼻喷吐着白沫,骑手们的甲胄缝隙渗着新血与旧血混合的暗红,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疲惫。
“李肃。”徐凤年声音压得极低,目光死死盯着城头,“你看仔细——城上旗号,可有异常?”
李肃眯起眼,手搭凉棚,努力辨认着城楼最高处那面在暮色中模糊的旗帜。
风忽然停了。
旗帜垂落,露出全貌——底色玄黑,正中绣着一头人立而起的白狼,狼眼以银线勾勒,在残阳最后一缕光中反射出森冷的寒芒。
李肃的脸色在瞬间煞白如纸。
“白狼旗……”他喉咙发干,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,“是北莽白狼镇的旗号!雁门关……已易主!”
话音未落,城头景象骤变!
女墙后齐刷刷立起一排排黑甲弓手——不是零星几人,而是密密麻麻,从关楼向两侧延伸,至少三百步的垛口后全都有人。他们身披北莽制式的轻革札甲,面覆狼首铁面,手中长弓已拉至满月,狼牙箭的簇尖在残阳下泛着淬毒特有的幽蓝光泽。
更远处,关楼内部传来铁器摩擦的刺耳巨响——
轰!轰!轰!
接连十声沉闷的撞击,如巨兽踩踏大地。那是千斤闸落下的声音,每一道闸门重逾万斤,以精铁铸造,一旦落下,纵是武道宗师也难以在短时间内破开。十道闸门,意味着雁门关的内外城门、瓮城通道、藏兵洞入口全部被封死。
这不是简单的城池易手。
这是精心布置的陷阱——以整座雄关为笼,等待猎物自投罗网。
徐凤年瞳孔骤然收缩,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。他猛地拔刀,刀锋出鞘的摩擦声在死寂的暮色中格外刺耳:
“夺关——!”
军令出口的瞬间,他眼角余光瞥向身侧。
林衍已翻身下马。
动作很轻,很缓,像是寻常下马歇脚。但在他双足触地的刹那,周身三丈内的尘埃、碎石、枯草,全都无声地悬浮而起,又在下一刻被某种无形力场碾成齑粉。
少年眉心那道淡金色火纹,正微微跳动。
如同沉睡的火山在苏醒前,地壳深处传来的第一声闷响。
林衍一步踏出。
不是轻功身法中的“踏雪无痕”,也不是“缩地成寸”之类的神通。就是很普通的一步,左足前迈,右足跟进。但这一步落下,他身形已出现在十丈之外,青衫在暮色中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,仿佛空间本身被他这一步“折叠”了。
城头弓弦齐震!
不是一声,而是三百张长弓同时释放的合鸣。弓弦震颤的声音叠加在一起,形成一道低沉浑厚的“嗡——”,如同巨蜂振翅,撕裂了雁门关前最后的寂静。
崩!
箭离弦。
三百支狼牙箭破空,在暮色中汇成一片乌黑的钢铁洪流。箭矢的轨迹并非散乱覆盖,而是经过严格训练后的齐射——所有箭矢的目标只有一个:关前三十丈处那道青衫身影。
这是北莽弓手的拿手绝技,“狼牙齐喙”。三百箭齐发,封锁目标所有闪避角度,纵是指玄境高手,也要暂避锋芒。
林衍没有避。
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那片扑面而来的死亡之雨。
只是在箭雨即将临身的瞬间,抬起右手,并指如剑,对着虚空,自上而下,轻轻一划。
动作随意得像是在拂去衣袖上的尘埃。
但这一划落下,雁门关前的天地规则,被短暂地改写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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