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近端午,空气里开始浮动起潮湿的燠热。
依照宫规,各宫各殿都该陆续发放新一轮的夏日年例,包括纱帛、冰块、扇子、香药等一应消暑度夏之物。
江泠儿协理宫务的消息早已传开,这首次大规模的年例发放,便成了六宫上下无数双眼睛瞩目的焦点。
有人观望,有人期待,更有人暗中攥紧了拳头,准备伺机而动。
风波,来得比预想中更快。
这日清晨,江泠儿刚在延禧宫东配殿的书房内坐定,准备翻阅内务府送来的端午赐礼章程,外间便传来一阵隐约的喧哗,夹杂着女子委屈的抽泣和太监尖细的呵斥。
“怎么回事?”江泠儿眉头微蹙,放下手中的册子。
云袖快步进来,脸色有些凝重,低声道:“娘娘,是几位低位的小主,在宫巷那边与内务府分发年例的太监争执起来了,说是……说是份例不公,克扣得厉害。”
来了。江泠儿心中冷笑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是哪几位小主?因为什么争执?”
“是几位美人、采女和更衣,领头的是住在西六宫最偏僻角落的几位,以李美人、张采女为首。
她们说,内务府送去的纱帛是最次的库底陈货,色泽灰败,触手粗粝,根本不堪用;冰块份量不足,且多是碎冰,化的快;香药更是些气味刺鼻的劣质品。
她们气不过,堵住了正要往别处送例的太监理论,那太监嘴里不干不净,便吵嚷起来了。”
江泠儿听完,心中已然明了。
这并非单纯的意外,而是一次对她协理能力的试探,甚至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下马威。
那些位份最低、几乎毫无背景的妃嫔,常年被克扣已是常态,如今恰逢她新官上任,便有人怂恿她们闹将起来。
若她处理不当,要么得罪内务府的旧势力,要么寒了低位妃嫔的心,无论哪种,她这“公正”的名声还没立起来就得先砸了。
“去,把人都带到延禧宫来,在院中回话。吵吵嚷嚷,成何体统。”江泠儿声音平静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将内务府负责此次年例分发的主事太监,还有库房掌案,一并传来。”
“是。”云袖领命而去。
不多时,延禧宫的庭院里便站了两拨人。一拨是四五位衣衫朴素、面带泪痕、神色激动又惶恐的低位妃嫔,以李美人为首,她们身后跟着各自唯唯诺诺的宫女。
另一拨则是内务府的两个太监,一个姓钱,是负责分发的管事,油光满面,眼神闪烁;另一个姓孙,是库房掌案,看似老实,眼底却藏着精明。
两人面上恭敬,腰却挺得笔直,显然并未太将这位新晋的、且有孕在身的庶夫人放在眼里。
江泠儿并未立刻升座正殿,而是坐在书房敞开的窗后,隔着一段距离,既能看清院内情形,又不至于让自身直接暴露于日头下,维持着“需静养”的姿态,也保持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。
“怎么回事?细细说来。”她声音透过窗棂传出,清冷平和,听不出喜怒。
李美人率先跪倒在地,声音哽咽:“婉夫人娘娘明鉴!妾身等人份位虽低,也是陛下妃嫔,内务府此次发放的年例,实在……实在欺人太甚!
这纱帛,连宫女儿用的都不如!这冰块,片刻就化了满地的水!妾身等人夏日如何度日?求娘娘为妾身等做主!”她说着,让宫女将带来的“证据”——几匹灰扑扑的纱帛和一小盆几乎化尽的碎冰呈上。
那钱管事立刻叫起屈来:“哎呦喂,婉夫人娘娘,您可千万别听她们一面之词!今年库房紧张,各处用度都减了,给各位小主的份例都是按旧例支取的,绝无克扣啊!
这纱帛只是颜色旧了些,料子还是好的!冰块运送难免有损耗,她们住得远,送到时化了些也是常情……”
“常情?”江泠儿轻轻打断他,语气依旧平淡,却让钱管事的声音戛然而止,“李美人,你们住处的冰块,平日运送需多少时辰?”
李美人愣了一下,忙答:“回娘娘,约莫……约莫两刻钟。”
“两刻钟。”江泠儿重复了一遍,目光转向那盆水,“两刻钟,好好的一盆冰,便能化成这般模样?钱管事,是你内务府的冰格外不禁化,还是你当本宫与各位小主,都不知常理?”
钱管事额头瞬间见汗,支吾道:“这……许是,许是今日天热……”
“哦?天热?”江泠儿轻笑一声,那笑声里带着冰冷的意味,“那便是你内务府失职,明知天热,却不做好遮阳防护,致使宫中用度受损。这是失职一。”
她不待钱管事辩解,目光又落在那几匹纱帛上:“云袖,去取一匹本宫份例里的纱帛来,再取一匹宫中寻常宫女份例的纱帛来。”
很快,两匹纱帛取到。一匹是江泠儿作为庶夫人份例的雨过天青色软烟罗,光洁莹润;另一匹是宫女份例的月白色细葛布,虽普通,却整齐干净。与李美人等人那灰败粗劣的纱帛放在一处,高下立判,简直是云泥之别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