巫蛊案的尘埃,并未真正落定。
李庶人被打入冷宫的诏书如同秋日最后一片枯叶,在宫墙内打了个旋,便悄无声息地沉入了权力的淤泥。
然而,那场风波在听雨阁内外留下的痕迹,却需要时间来慢慢抚平。
晋位婉嫔的旨意下达后,听雨阁着实忙碌了几日。
内务府的太监们脸上堆着前所未有的殷勤,将正五品嫔位的份例——更精致的瓷器、更丰厚的绸缎、按季更换的摆设,乃至多了两名的粗使宫女名额,一一交割清楚。
云袖带着人一丝不苟地清点、入库、造册,忙而不乱。小荷则喜气洋洋地帮着江泠儿整理新送来的首饰头面,嘴里不住地说着“主子总算苦尽甘来”。
江泠儿抚摸着那支新得的、嵌着颗圆润东珠的步摇,冰凉的触感让她沸腾的心绪稍稍冷静。
甘来?她心中唯有冷笑。
这“甘”是裹着蜜糖的砒霜,是柳贵妃愈发刻骨的恨意,是慕容宸将她置于炭火之上烘烤的帝王心术。她如今看似风光,实则脚下每一步都是薄冰。
宫人们的敬畏显而易见,连往日里有些怠慢的刘公公,如今请安时腰都弯得更深了些。
但江泠儿在他们眼中,也看到了更复杂的东西——探究、期待,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,恐惧这位新晋的婉嫔主子,能否在接下来的明枪暗箭中护住他们。
这份沉甸甸的“信任”,让她不敢有丝毫懈怠。
果然,晋位后不过两日,一个秋雨淅沥的傍晚,德公公再次撑着油伞,踏着湿滑的石板路来到了听雨阁。
“婉嫔娘娘,”德公公的笑容比往日更真切几分,却依旧带着宫廷特有的分寸感,“陛下口谕,请您晚膳后至御书房觐见。”
该来的,终究来了。江泠儿心中那根弦瞬间绷紧。这绝非一次简单的安抚或恩宠,而是巫蛊案后,慕容宸对她的一次更深入、也更危险的审视。
“有劳德公公。”江泠儿面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荣幸与一丝不安,声音柔婉,“臣妾稍作整理,便即刻前往。”
她回到内室,拒绝了小荷提议的盛装打扮。她深知,此刻越是隆重,越显得刻意。
她只让云袖帮她换上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素雅常服,料子是上好的杭绸,却无繁复刺绣,只在衣襟袖口缀着同色暗纹。
长发挽成简单的螺髻,除了一根通体莹白的玉簪,别无他饰,脸上薄施脂粉,刻意淡化了些许血色,营造出一种经历风波后、我见犹怜的清减与沉静。
再次踏入御书房,心境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。殿内龙涎香与墨香混合的气息愈发浓郁,烛火通明,将慕容宸的身影投在光洁的金砖上,拉得很长。
他今日未着龙袍,只一身玄色暗绣云纹的常服,更衬得身姿挺拔,气度迫人。他正站在那幅巨大的江山舆图前,负手而立,目光似乎穿透了图纸,落在某个遥远的疆域。
“臣妾参见陛下。”江泠儿依着最标准的宫规,深深拜下,裙摆如水波般在身后铺开,姿态恭谨柔顺到了极致。
慕容宸缓缓转过身,目光落在她身上,如同实质般扫过,带着审视,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。
他没有立刻叫她起身,任由那沉默的压力在空气中蔓延了几个呼吸的时间,才淡淡道:“平身。赐座。”
“谢陛下。”江泠儿谢恩,在德公公搬来的绣墩上侧身坐下,只占了前半边,脊背挺直,双手优雅地交叠置于膝上,眼帘微垂,一副聆听圣训的恭谨模样。
她能感觉到慕容宸的目光并未移开,如同最精准的刻刀,试图剖析她平静外表下的每一丝情绪。
内侍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,又悄无声息地退下,并轻轻掩上了殿门。偌大的御书房内,只剩下他们两人,以及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。
慕容宸端起自己那盏茶,并未饮用,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,仿佛那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情。过了许久,他才似漫不经心地开口,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:“李氏之事,已了。你……受委屈了。”
江泠儿心尖一颤。来了。她立刻微微倾身,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,却又努力维持着平稳:
“雷霆雨露,俱是君恩。陛下明察秋毫,洞察秋毫,还臣妾清白,臣妾已感激不尽,心中唯有庆幸,不敢……亦不愿言委屈。”
她将“委屈”二字轻轻带过,重点强调“感激”与“庆幸”,并将一切归功于皇帝的“明察”,姿态低到了尘埃里。
慕容宸闻言,拨弄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,抬眼看了她一下,目光深邃,未置可否。他放下茶盏,身体微微后靠,换了个更随意的姿势,但那股无形的威压却丝毫未减。
“你入宫时日虽不算长,”他话锋一转,语气依旧平淡,却像一把无形的钥匙,试图撬开她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,“但经历此事,对这后宫之中的诸位姐妹……往来相处,可有何感触?”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