揽月轩的日子,如同沉入井底的石头,寂静,缓慢,几乎感知不到外界的流动。
白日里,江泠儿依旧是那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,或是在小荷的陪伴下,在荒芜的庭院里象征性地散散步,或是坐在窗边,对着窗外一成不变的萧索景色默默垂泪——当然是做给那两位宫人看的。
张嬷嬷依旧懒散,除了每日例行公事般地送来三餐(伙食简陋得几乎与宫外贫家无异),便是待在自己那间狭小的耳房中,很少露面,身上那股药味似乎也更浓了些。
而刘公公,则日复一日,拿着他那把破扫帚,在庭院里磨洋工,从日出到日落,仿佛要将那永远扫不尽的落叶和尘土,扫到地老天荒。
江泠儿并不着急。
她像最有耐心的猎手,仔细观察着她的两位“邻居”。
张嬷嬷的麻木与药味,指向的可能是沉疴旧疾或心灰意冷,暂时看不出太多价值。
而刘公公,那个夜晚捕捉到的精光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她心中泛起了持续的涟漪。
几天观察下来,她发现刘公公虽然外表老迈昏聩,但一些细节却耐人寻味。
他扫地的路线看似杂乱,但某些关键区域,如通往正殿的台阶、那口枯井周围,总是异常干净。他吃饭时,动作缓慢却极有章法,不像普通底层杂役。
最重要的是,他那双浑浊的眼睛,在偶尔有飞鸟掠过庭院上空,或远处传来不同寻常的喧哗时,会极其短暂地恢复一丝清明,如同沉睡的鹰隼骤然惊醒,虽然转瞬即逝,却逃不过江泠儿时刻开启的【基础生存感知】。
这是一个有故事,且并未完全放弃警惕心的人。
而故事和警惕心,往往意味着信息和价值。
江泠儿决定主动出击。
目标,刘公公。
这日午后,天色有些阴沉,秋风带着凉意,卷起庭院的落叶,打着旋儿。刘公公照例在廊下慢吞吞地扫着地。
江泠儿裹着一件半旧的披风,在小荷的搀扶下,怯生生地走了过去。
“刘公公。”她声音轻柔,带着一丝怯懦和犹豫。
刘公公停下动作,抬起浑浊的眼睛,看了她一眼,含糊地应道:“才人有何吩咐?”态度算不上恭敬,但也挑不出错处。
“没、没什么吩咐。”江泠儿连忙摆手,脸上适时地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,“只是……只是在这院里待着,心里头有些闷得慌,又……又有些想家。”她说着,眼眶微微泛红,声音里带上了些许哽咽,将一个离家孤独、无所适从的少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。
她从小荷手里接过一个早已准备好的、看起来分量很轻的旧钱袋,双手微微颤抖地递了过去,声音细若蚊蚋:“公公终日辛苦,这点……这点微末之物,不成敬意,还请公公打些酒喝,驱驱寒。我……我只是想听听公公说说这宫里的老故事,解解闷……”
钱袋里是她目前能动用的、为数不多的银钱的一部分,不多,但对于一个被冷落的采女和一个底层老太监来说,也算是一份不小的“心意”了。
她刻意强调“老故事”,将目的包装成小女儿家的思乡和无聊,最大限度地降低对方的戒心。
刘公公看着那递到眼前的钱袋,眼神在那粗糙的布料上停留了一瞬,又抬眼看了看江泠儿那副泫然欲泣、我见犹怜的模样,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为难、迟疑,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的神色。推拒了两次,在江泠儿“执意”相送下,他才半推半就地,以极快的手法将钱袋拢入袖中,干瘪的脸上挤出一丝算是和蔼的笑容。
“才人客气了……这揽月轩,确实是冷清了点。”他叹了口气,像是被勾起了什么回忆,倚着扫帚,在廊下的石阶上坐了下来,示意江泠儿也坐。
江泠儿依言,在小荷铺好的帕子上坐下,姿态依旧柔弱,但全身的感官和精神力都已高度集中。她知道,戏肉要来了。
“这宫里啊,地方大,规矩也多。”刘公公的声音沙哑,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腔调,开始讲述起来。
他先说了一些宫里的基本禁忌,比如哪些地方不能去,哪些话不能说,见到不同品级的宫人要如何行礼等等。
这些虽是常识,但由他口中说出,却带着一种岁月沉淀下的具体感。
江泠儿听得极其“专注”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刘公公,时不时恰到好处地发出一点惊讶或恍然的细微气音,鼓励他继续说下去。
然而,她的聆听,并不仅仅在于内容本身,她调动了大师级的表演艺术,尤其是沉浸派技巧的核心——共情。
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旁听者,而是尝试将自己代入刘公公的角色,去感受他语气中那历经沧桑后的唏嘘,那谈及某些禁忌话题时下意识的压低嗓音和警惕四顾,那提到某些早已作古的妃嫔名号时,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——有敬畏,有怜悯,或许还有一丝兔死狐悲的苍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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