襄阳,州牧府。
刘表正强打精神,与夫人蔡氏对弈,试图以此排遣连日来的忧惧。
那棋子在他指尖颤抖,落子方位全无章法,显是心神早已不属。蔡夫人见他如此,心中暗叹,却也不知如何劝慰。
就在此时,府外传来一阵极其慌乱、几乎不成调的呼喊声,由远及近,伴随着凌乱踉跄的脚步声。
只见长史蒯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后园,他冠冕歪斜,脸色惨白如纸,手中紧紧攥着几份军报,仿佛抓着烧红的烙铁。
“主…主公!祸…祸事!天倾之祸啊!”
蒯越声音嘶哑变形,带着哭腔,扑到刘表面前,将手中军报一股脑儿塞了过去,“三…三路!徐康贼子,派了三路大军来攻我荆州啊!!”
刘表被他这模样吓得手一抖,棋子“哗啦”一声洒落棋盘。他心脏狂跳,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,颤声道:“异…异度,慢…慢些说,何来三路?”
蒯越涕泪横流,也顾不上擦,指着军报道:
“第一路!巴郡严颜,那老匹夫!率军东出扞关,旌旗蔽日,号称五万,已兵临夷陵城下,南郡西部告急!”
“第二路!荆南赵云,银甲小儿!亲提主力,已突破我沿江哨垒,兵锋直指江陵!江陵若失,荆州西门洞开啊!”
“第三路!最…最要命的是这第三路!”
蒯越的声音充满了绝望,“徐康竟从江北历阳,派出大将魏延、陈到,统精兵三万,溯江西进,目标直指…直指江夏!与那孙策小贼形成东西夹击之势!”
“噗——!”
蒯越话音未落,刘表猛地一口鲜血喷出,染红了身前的衣襟和散落的棋子,身形向后便倒!
“景升!!”
“主公!!”
蔡夫人和蒯越吓得魂飞魄散,连忙上前扶住。侍女仆从乱作一团,有的去请医官,有的端水拿药。
刘表面如金纸,气息奄奄,被众人七手八脚抬到榻上,兀自抓住蒯越的衣袖,眼中尽是恐惧与绝望,断断续续道:
“三…三路…巴蜀、荆南、江北…徐康…这是要…要吾之命啊…”
完了!全完了!四十万联军都败了,我荆州如何能挡?东、西、南三面皆是虎狼之师!
严颜老而弥辣,赵云勇冠三军,魏延、陈到乃徐康麾下新锐,更有孙策那复仇心切的豺狼!天亡我刘景升乎?!
好半晌,医官施针用药,刘表才缓过一口气来,但精神已然垮了半截。他强撑着下令:“快…快击鼓…召集所有文武…议事…” 声音微弱,带着颤音。
州牧府正堂,此刻已是一片愁云惨雾。闻讯赶来的文武官员,个个面色惶惶,如丧考妣。武将之首蔡瑁,此刻也没了往日的骄横,脸色铁青,嘴唇紧抿。
张允站在他身后,眼神躲闪,大气不敢出。文官如别驾刘先、治中邓羲等,亦是眉头紧锁,唉声叹气。
刘表被搀扶着坐上主位,有气无力地将三路大军压境的情况说了一遍,末了,他带着哭腔问道:
“诸…诸公…如今…如今该如何是好啊?外无援军,曹孟德、袁本初新败,自身难保…内…内无强兵可御三路虎狼…难道…难道天要亡我荆州不成?”
蔡瑁硬着头皮出列,他知道此刻必须有人站出来,但语气也失去了往日的底气:“主公!事已至此,唯有拼死一战!末将愿亲往江陵,协助抵挡赵云!江陵城坚,未必不能守!”
他心里却在打鼓:赵云那白马银枪的威名,那可是讨伐董卓时打出赫赫威名的,自己能挡得住吗?
该死!早知道徐康如此厉害,当初就不该撺掇主公陈兵边界!如今惹来这泼天大祸!赵云…那可是连吕布都…唉!
蒯越此刻已稍稍镇定,他毕竟是智谋之士,分析道:
“德珪(蔡瑁字)将军忠勇可嘉。然,三路来攻,需分兵抵挡,兵力势必分散,此乃兵家大忌!
尤其江夏一路,孙策复仇心切,魏延勇猛难挡,黄祖将军恐独木难支啊!”
他话锋一转,提到一个名字:“而且…南阳宛城的张绣,虽名义上归附,实则听调不听宣,坐拥精兵,却按兵不动,隔岸观火!若其能出兵南下,或可牵制赵云、魏延一部……”
刘先苦笑接口:“异度兄,张绣?其叔父张济死于刘磐部将之手,其与我荆州素有嫌隙,岂会来援?他不趁火打劫,便已是万幸!”
蒯越心想,张绣是指望不上了。为今之计,或许…或许只能壮士断腕?放弃部分郡县,集中兵力保襄阳?可这话,如何能对主公说出口…
邓羲叹道:“难道…难道唯有死守一途?可三路大军,粮草充沛,士气正旺,我军困守孤城,能守几时?”
堂内陷入一片死寂。无人能拿出一个万全之策。求和?徐康挟大胜之威,志在吞并荆州,岂会接受?死守?三面被围,外无援军,内无斗志,能守多久?突围?又能去往何处?
刘表看着手下这群平日高谈阔论、此刻却束手无策的文武,心中一片冰凉。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襄阳城破,自己沦为阶下囚的凄惨景象。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悔恨涌上心头。
悔不听当初良言,若能早日与徐康修好,何至于有今日?只恨我优柔寡断,只图苟安…如今,却是连苟安亦不可得!
他瘫在座位上,双目无神地望着堂外灰蒙蒙的天空,喃喃道:“诸公…且…且去准备守城事宜吧…能守一日…便是一日……” 声音中充满了穷途末路的悲凉。
襄阳城,这座荆襄九郡的核心,在四面楚歌中,已然风雨飘摇。刘表集团的末日,似乎已经可以预见。
州牧府的沉重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,将堂内的绝望与压抑暂时隔绝。
然而,走出府门的荆州文武们,脸上的阴霾并未散去,反而因各自盘算的心思,显得更加复杂难明。
蔡府,密室。
烛火摇曳,映照着一张张或阴沉、或焦虑、或惶恐的脸。
蔡瑁、张允,以及几位与蔡氏关系密切的世家大族代表,如蒯越(虽为谋士,但其家族亦为荆州大族,利益与蔡氏捆绑)、庞氏、黄氏(非黄忠,乃荆州本地大族)等核心人物,悄无声息地聚集于此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末日将至的恐慌和浓得化不开的利益算计。
蔡瑁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,震得杯盏乱跳,他低吼道:
“徐康小儿!欺人太甚!他若入主荆州,推行那什么‘官田租赁’、‘稽查隐户’,我等世代积累的田产、隐匿的佃户,岂不都要被他充公?!这是要掘我等士族的根啊!”
蔡瑁双目赤红,既是愤怒,更是恐惧。蔡氏在荆州广占良田,荫庇佃客数以万计,徐康的新政简直就是悬在他们头顶的铡刀。
张允也哭丧着脸附和:“是啊!还有那商税,据说在江东,大宗交易皆需登记纳税,严禁走私!我等家族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,还如何做得?”
一位庞家族老捻着胡须,声音沙哑而沉重:“抵抗?谈何容易!赵云、魏延、孙策,哪个是易与之辈?江北四十万联军尚且灰飞烟灭,我荆州之兵……唉!”
他长叹一声,未尽之语不言而喻——打不过。
蒯越此刻也卸下了在州牧府中的“忠臣”面具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:“刘景升……已是泥菩萨过江,自身难保。指望他?哼,不过坐以待毙罢了。”
他家族同样拥有巨大利益,绝不甘心拱手让人。
蔡瑁在一边惶恐不安: 打,是死路一条!不打,家产尽失,生不如死!这徐康,真是把我等往绝路上逼!难道真要舍弃这偌大家业,仓皇北逃,去依附曹操?那曹阿瞒就是善茬了吗?
密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。抵抗无力,投降不甘,这就是摆在荆州本土豪强面前最残酷的现实。
与此同时,襄阳城另一隅,一间不起眼的书斋内。
几位身着朴素儒袍,或是官职低微,或是出身寒门的士人,也悄然聚首。
他们的神色,与蔡府密室中的那些人截然不同,虽也谨慎,但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期待与兴奋。
“诸位,消息确凿了!”
一位名叫李珪的年轻书佐(低级文吏),难掩激动之色,压低声音道:“徐镇南三路大军齐发,荆州易主,就在眼前!”
另一位名叫郭永的寒门士子接口道:“吾有同窗在江东游学,来信盛赞徐公治下!赋税轻薄,吏治清明,更设‘招贤馆’,唯才是举,不论出身!似吾等寒门子弟,若在荆州,终其一生恐也不过一佐吏,但在江东,却有出头之日!”
“正是!”一位出身小商户家庭的屯长冯习也感慨道,“听闻徐公鼓励工商,只要合法经营,照章纳税,便能得到官府保护,绝非如荆州这般,层层盘剥,动辄得罪豪强!”
他们这些人,或在刘表政权中郁郁不得志,或因出身备受排挤,或家族弱小常被欺凌。
徐康的到来,对他们而言,非但不是灾难,反而是打破现有格局,一展抱负的绝佳机会!
蔡瑁、蒯越他们只知道盯着自己的田亩奴仆,岂知天下大势?徐公新政,乃顺应民心!荆州积弊已久,正是需要此等雷霆手段涤荡污浊!只盼王师早日入城,我等便去投那招贤馆!
当然,他们也不敢过于张扬。郭永谨慎地提醒道:“蔡、蒯等家树大根深,在此关键时刻,必不甘心失败,恐会狗急跳墙。我等还需小心行事,莫要功亏一篑。”
冯习点头:“不错。我等可暗中联络志同道合之士,留意城中动静,或可助王师一臂之力,协助破城,维持秩序,也算是一份进身之阶!”
这几人相视一笑,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。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襄阳城头变换大王旗,一个属于他们这些“不得志者”的新时代即将来临。
州牧府,后院。
刘表独自躺在榻上,医官方才又喂他服了安神汤药,但他依旧辗转反侧,难以入眠。窗外秋风萧瑟,吹得树叶沙沙作响,在他听来,却如同万千敌军叩城的脚步声。
他并非对麾下文武的心思一无所知。蔡瑁、蒯越等人背后的家族,与荆州政权盘根错节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手中的权柄和财富。而那些寒门微吏……刘表想起平日里他们恭敬却疏离的态度,心中更是涌起一股悲凉。大厦将倾,又有几人会真心陪他这朽木一同殉葬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