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章 暗涌双生劫
紫禁城的黄昏,总是带着一种庄严肃穆又略显沉重的瑰丽。乾清宫暖阁的窗棂被夕阳染成金红,光影在光洁的地面上缓缓移动,如同流淌的熔金。药香与熏香交织的空气里,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,仿佛一根拉到极致的弓弦,随时可能崩断。
胤礽依旧半靠在御榻上,脸色比前两日更加苍白透明,连指尖都几乎看不到血色。他闭着眼,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,若非鼻翼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,简直与一尊玉雕无异。梁九功守在榻边,眼睛熬得通红,却连大气都不敢喘,生怕惊扰了陛下这看似脆弱无比的“沉眠”。
然而,在胤礽看似沉寂的识海深处,却并非一片黑暗。那口因幽冥之行与龙魂初成而诞生的“映魂幽泉”,此刻正微微荡漾着淡金色的涟漪。泉水不再映照过往的记忆碎片,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沙盘,隐约显现着两幅不断变幻、模糊不清的图景——
一幅是江南水乡,烟雨朦胧中,似乎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庙宇,香火鼎盛,信众如织,但庙宇上空,却盘旋着常人看不见的、由驳杂愿力与污秽煞气凝聚而成的灰黑色气旋,气旋深处,一点暗红色的光芒如同心脏般搏动,散发出不祥的贪婪。
另一幅则是京城,聚焦于廉亲王府。府邸被一层朦胧的、代表着监控与隔离的淡银色光晕笼罩(象征龙骧卫与御前侍卫的封锁),但在府邸深处,一处不起眼的偏院,却隐约渗透出几缕极其隐晦的、与江南那暗红光芒同源、却更加阴冷扭曲的灰黑色气息,如同毒蛇般在禁制光晕下悄然蠕动、试探。
这便是龙魂本源初步稳固后,带给胤礽的一种全新能力——基于自身龙脉守护者位格与九州龙脉的深层联系,对涉及重大因果、尤其是影响龙脉气运的事件,产生的模糊预兆或“共时性”感知。虽然无法看清细节,却能把握大致的方位、性质与危机等级。
江南……大祭即将开始,煞气冲天。
京城……老八府中,暗流涌动,并未因软禁而沉寂,反而在酝酿着什么。
两处危机,一明一暗,一远一近,如同毒蛇张开的上下颚,同时对准了大清帝国的心脏。
胤礽的意念在幽泉边凝聚,冷静地分析着。示敌以弱的策略已经布下,暗子“火鸦”已往江南。何玉柱那边,图里琛应该已经动手……现在是考验耐心与布局的时候,也是敌人最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候。
就在这时,幽泉的涟漪忽然剧烈波动了一下!江南那幅图景中,那暗红色的搏动光芒猛地一亮,仿佛被注入了强大的力量,灰黑色气旋疯狂旋转,隐隐有狰狞的虚影在其中浮现!而几乎同时,京城图景中,廉亲王府偏院渗透出的灰黑气息,也骤然活跃起来,不再试探,而是如同接到了指令,开始沿着某种玄妙的轨迹,向着府邸外围的淡银色禁制光晕的某个“薄弱点”悄然侵蚀!
来了!敌人的反扑,或者说,是他们既定计划的关键一步,开始了!而且是双线联动!
胤礽猛地睁开双眼!眸中那淡金色的火焰虽然黯淡,却燃烧着冰冷的决断。
“梁九功。”
“奴才在!”梁九功一个激灵。
“传图里琛,立刻!”胤礽的声音嘶哑却急促。
梁九功不敢怠慢,连忙小跑出去。不多时,图里琛脚步匆匆而入,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,显然刚从外面回来。
“陛下,何玉柱开口了!”图里琛不等行礼,便压低声音急报,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凝重,“正如陛下所料!他怕死,更怕被灭口!他供出了京城七个与邪符买卖、传递消息有关的秘密据点,包括西城砖塔胡同关帝庙的密室!还有内务府三名与他有勾结、负责将部分邪符偷运入宫或洗钱的太监!以及……三名收受过江南‘香会’贿赂、为其在京活动提供方便的部院官员名单!”
“更重要的是,”图里琛声音压得更低,“他交代,江南‘天地香会’所谓的大祭,名为‘无生老母寿诞法会’,实则是以万名信众的香火愿力与生辰八字为引,结合七种极阴邪物,布下‘万灵归墟大阵’,试图强行抽取苏杭一带的龙脉分支地气,并通过他们秘密架设的‘气运通道’,输送到京城某处!具体输往何处,他不清楚,只说联络人曾提过‘京城有贵人接应,需地气滋养圣胎’!”
万灵归墟大阵?抽取苏杭龙脉地气?输送京城滋养“圣胎”?
胤礽眼中寒光爆闪!苏杭乃天下财赋重地,其龙脉分支关乎东南气运,若被强行抽取,必致地气衰败,水旱频仍,民不聊生!而输送到京城……“圣胎”?难道是指……
他瞬间联想到地宫那企图污染皇道龙脉核心的毒煞,以及太子所中的魇镇!莫非,窃运盟最终的目标,是以邪阵抽取四方龙脉地气,汇聚京城,用以“滋养”或“制造”某个恐怖的、足以取代甚至吞噬皇道龙脉的“邪物”?或者,是针对某个“人”?
“接应的‘贵人’是谁?何玉柱可知?”胤礽追问。
“他不知具体名姓,只听联络人隐约提及,是‘位高权重,身具龙气,心怀大志’之人。且此人在宫中有内应,能确保‘地气’顺利接入预定之地。”图里琛道。
位高权重,身具龙气,心怀大志……宫中还有内应……胤禩的形象,几乎呼之欲出!但胤礽并未立刻下结论,也可能是其他皇子,甚至是……宗室中的某些野心家。
“名单上的人,立刻秘密控制,分开审讯,撬开他们的嘴!重点是江南大祭的确切时间、地点,以及京城接应‘地气’的具体方式和位置!”胤礽快速下令,“关帝庙等据点,先不要端掉,暗中监控,看看有没有大鱼咬钩。”
“臣已安排下去了!”图里琛道,“只是……陛下,方才臣入宫时,接到江南‘火鸦’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第一份密报。”
“讲!”
“火鸦首领‘赤枭’已率部分精锐潜入‘天地香会’核心圈外围。确认大祭定于五日后,子夜时分,在杭州西湖孤山一侧的‘慈云庵’旧址举行,此处前朝曾是皇家寺院,地脉特殊,易于布阵。香会已暗中控制孤山周边,信众正被分批秘密送往。赤枭发现,香会高层中,有至少三人身怀不弱的邪法修为,且似乎在准备一种极其复杂的阵图,所需材料阴毒异常,与何玉柱所述吻合。他们请求进一步指示,是伺机破坏大祭,还是……深入核心,查明‘气运通道’的京城出口?”
胤礽闻言,陷入短暂而急速的思索。破坏大祭,可保苏杭龙脉一时,但会打草惊蛇,断了追查京城“圣胎”与接应者的线索。深入核心,风险极大,却可能直捣黄龙。
“传令赤枭,”胤礽决断道,“大祭之前,设法查明阵图核心与‘气运通道’启动的关键,以及通道在京城出口的可能方位。大祭当日,伺机而动,若有机会破坏通道或阵眼,则果断出手,以保全苏杭地脉为首要;若事不可为,则保存实力,务必拿到通道出口的确切情报!切记,自身安危为重,朕需要他们活着回来报信!”
“臣明白!”图里琛记下,“另外,陛下,龙骧卫暗桩回报,廉亲王府内,今夜有异动。那名与关帝庙说书先生接触过的老太监,半炷香前,借口给王爷送夜宵,进入了偏院,至今未出。偏院周围的‘气’……似乎有些不对,我们的暗桩感到莫名的心悸,不敢过于靠近。”
偏院……果然!
“知道了。”胤礽目光沉凝,“让你的人撤远些,只在外围监视出入人员即可。那偏院……恐怕已被布置成了邪术法坛,寻常人靠近恐有危险。”
他心中了然,江南大祭在即,京城这边必然要配合行动。老八府中的偏院,很可能就是接收或中转江南“地气”的节点之一,甚至可能是滋养所谓“圣胎”的地方!难怪之前感知到那里有同源却更阴冷的气息在侵蚀禁制。
双线危机,几乎同时进入关键阶段。江南大祭如同毒蛇昂首,欲吞噬东南气运;京城偏院则如毒蛇之牙,准备接收“毒液”,注入帝国心脏。
“图里琛,你亲自去一趟步军统领衙门和九门提督衙门。”胤礽声音低沉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以朕密旨,令他们自即日起,京城九门暗哨增加三倍,夜间巡查队伍加密,尤其是各王府、百官宅邸密集区域,严防死守,但有可疑人物、车辆、物品出入,一律严查!但表面上,不要表现出过分紧张,做出例行加强戒备的姿态即可。”
“另外,”胤礽看向梁九功,“去把‘地网’和‘潜渊’的令牌也取来。”
梁九功心头剧震,不敢多问,连忙取来那玄黑与靛青两枚令牌。
胤礽将玄黑令牌交给图里琛:“此令交‘地网’首领,命其动用所有在京暗线,全力监控廉亲王府偏院、关帝庙、以及何玉柱供出的所有据点,我要知道每一刻进出的人员、传递的物品细节!尤其是偏院,哪怕飞出一只苍蝇,也要弄清楚公母!”
又将靛青令牌拿起,沉吟片刻,对梁九功道:“你想办法,将此令送至‘潜渊’手中。指令:挑选精干水性、精通潜伏与破除机关的好手,秘密探查紫禁城内所有水井、暗渠、与前朝地宫可能相连的隐秘水道。重点排查中轴线附近,以及……各主要宫院,尤其是东西六宫水井,有无异常能量波动或人为改造痕迹。”
梁九功与图里琛皆领命,心头沉甸甸的。陛下这是要将京城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,同时水陆并进,搜查可能存在的“气运通道”入口或邪术布置!
待二人匆匆离去执行命令,暖阁内重归寂静。胤礽重新闭上眼,强忍着经脉中因思绪剧烈波动而产生的针扎般痛楚,将心神沉入幽泉。
江南图景中,暗红光芒搏动得越发急促。
京城图景中,廉亲王府偏院的那几缕灰黑气息,已然在淡银色禁制光晕上,侵蚀出了一个微不可察的、针眼大小的“孔洞”,正有丝丝缕缕更精纯的阴冷气息,从外界(很可能是通过某种秘法连接的江南)渗入……
时间,越来越紧迫了。
胤礽知道,自己布下的网正在收紧,但敌人的箭也已搭在弦上。胜负的关键,或许就在这五日之间。
他缓缓抬起手,掌心向上,意念集中。一丝微弱却无比精纯的、融合了龙魂本源与娲皇气息的淡金色光点,在他掌心艰难地凝聚。光点明灭不定,仿佛随时会熄灭。
“龙脉护持,国运为薪……朕倒要看看,是你们的邪阵厉害,还是朕的……山河正气更坚!”
他低声自语,将那一点微弱却蕴含着至高意志的光点,缓缓按向自己的心口。
这不是攻击,也不是治疗,而是一种近乎自残的“铭刻”。他以自身残存的本源为引,将守护龙脉、扞卫山河的坚定意志,如同烙印般,刻入自己的神魂与血脉最深处。此举会让他更加虚弱,甚至可能缩短本就岌岌可危的寿元,但却能在关键时刻,最大限度地引动、激发九州龙脉的共鸣与加持!这是他为自己,也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决战,准备的最后一张底牌。
光点没入心口,胤礽身体猛地一颤,脸色瞬间由白转青,嘴角溢出一缕暗金色的血丝。他闷哼一声,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,软倒在御榻上,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。
梁九功刚好回来复命,见状吓得魂飞魄散,扑到榻前,声音都变了调:“陛下!陛下!太医!快传太医!”
胤礽却艰难地抬了抬手,阻止了他,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道:“无妨……出去……守着……任何人……不见……”
说完,他便彻底陷入了深沉的、仿佛与外界隔绝的昏睡之中。唯有眉心那淡金色的印记,依旧散发着微弱却顽强的光芒,如同无尽黑暗中,最后一盏不灭的灯。
乾清宫外,夜色如墨,星月无光。一场席卷江南与京城、关乎龙脉国运、牵扯正邪玄术的终极暗战,已然进入了最危险的倒计时。而风暴的中心,那位看似油尽灯枯的帝王,却以最决绝的方式,将自己化为了这场博弈中,最不可预测的那一枚棋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