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时,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帘子被猛地掀开,王夫人红着眼圈,头发微乱,一脸悲愤地闯了进来,扑到贾母榻前,未语先泣:“老祖宗!老祖宗!您可要为儿媳做主啊!”
她此刻也顾不得平日端着那主母的架子了,只想先抢占了先机,把贾环彻底钉死在“忤逆不孝”的耻辱柱上。
贾母见她如此失态,更是不悦,怒斥道:“你也好歹也是堂堂当家太太,如此慌慌张张的样子,成何体统!有什么话好好说!”
王夫人被一斥,勉强收了收泪,但语气更显凄厉与委屈:“老祖宗!您是不知道那孽障今日在我那里有多嚣张!他私置产业,儿媳好心规劝,让他将所得归入公中,遵循家法,本是正理。可谁知他非但不听,反而……反而指着儿媳的鼻子破口大骂,言语污秽不堪入耳!还……还带着两个不知哪里来的凶神恶煞的小厮,差点就要对儿媳动手!若非周瑞家的她们拦着,儿媳……儿媳今日恐怕是就要被他给打了!”
她的话半真半假,添油加醋,欲将贾环的“恶行”说得更加严重,尤其突出了“欲对嫡母动手”这骇人听闻的一点。
贾母本就因鸳鸯的禀报而恼怒,此刻听王夫人亲口哭诉,顿时更是火冒三丈。
王夫人纵有千般不是,她好歹也是宝玉的生母,是这荣国府明面上的当家主母,贾环他区区一个庶子,竟敢如此猖狂,这还了得?!
“岂有此理!目无尊卑,忤逆至此!” 贾母气得浑身发抖,厉声道,“鸳鸯!去!立刻去把那个无法无天的东西给我带到这儿来!我倒要看看,在我这荣庆堂,他是不是也敢如此放肆!是不是连我这个老祖宗也不放在眼里了!”
鸳鸯见贾母是动了真怒,不敢怠慢,连忙应了声“是”,便匆匆领命而去了。
她知道,老太太这次是动了雷霆之怒,环三爷这次恐怕要遭大殃了。
然而东角门小院内。
贾环他们刚回到院中,惊魂未定的赵姨娘见到他后便扑了上来,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,声音发颤:“我的儿!你可回来了!你没……没伤着吧?她们……她们没打你吧?”
贾环按住她的手,温言道:“姨娘放心,我没事,一根头发都没少。”
赵姨娘顿时松了口气,拍着胸口连念了几声佛号,忍不住又骂起王夫人来。
赵姨娘的话音还未落,院门又再次被推开,鸳鸯带着两个婆子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。
“给姨娘请安。” 鸳鸯先对赵姨娘行了个礼,然后转向贾环,带着很是复杂的语气,“三爷,老太太……请您立刻过去一趟。”
“老太太?!” 赵姨娘一听,眼前一黑,双腿发软,竟“噗通”一声瘫坐在地。
小雀和彩霞连忙上前把她搀扶起来。
只见此时的赵姨娘面如死灰,抓住贾环的衣角,哭道:“环儿……怎么办呀!……怎么连老太太都给惊动了?这可如何是好?如何是好啊!”
贾环心中一沉,看来这是最后的“审判”他是躲不过去了。
看来这王夫人是铁了心要把事情给闹大,想搬出贾母这尊最大的佛来压他。
看来今日之事,恐怕难以善了了。
他深吸一口气,俯身扶起赵姨娘,低声道:“姨娘,别怕。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。我去去就回,您在这儿安心等我。”
他语气平和,但眼神深处已是一片决然。
转身走到刘大山、刘鹏沉身边,低声吩咐道:“你们随我去,但一定得记住,到了荣庆堂,没有我的命令,绝对不可轻举妄动。一切都听我号令行事。”
“是!请三爷放心!” 二人凛然应命,眼神坚毅。
路上,鸳鸯走在贾环身侧,几度欲言又止,最终只是低低叹了口气,悄声道:“三爷……老太太现在正在气头上,您……千万要顺着些,别再……”
她话未说尽,但其意思已明了。贾环看了她一眼,只是点了点头,并没有说什么。
几人来到荣庆堂院门外,贾环停下脚步,对刘大山二人道:“你们就在此处等候,无论一会听到里面什么动静,未得我令,不得擅入。”
“三爷!” 刘鹏急道。
贾环摆摆手,眼神锐利:“听令!这是最后一道命令。若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……我自有计较。”
二人见他心意已决,只得抱拳:“是!那三爷你自己要千万小心!”
贾环整理了一下衣冠,深吸一口气,将那纷乱的思绪和可能面临的种种糟糕局面在脑中过了一遍。
最坏的结果,无非是撕破脸皮,带着自己的人杀出去便是。
然而此时的荣庆堂内却是鸦雀无声,气氛压抑得如同到了冰点一般。
贾母端坐于上首紫檀木榻,手中沉香佛珠缓缓捻动,双目微阖看似养神,实则心潮翻涌,过往这数十年的风云变幻皆在她心头飞快的流转。
她这双历经沧桑的眼,见过贾府鲜花着锦的极盛光景,也看透了族中子弟的倾轧钻营、后宅妇人的勾心斗角——什么口蜜腹剑的算计,什么借刀杀人的阴诡,她何曾没有见到过,没有领教过?
起初只听闻王夫人一面之词声泪俱下的哭诉,贾环在荣禧堂内“咆哮顶撞”的“猖狂”劲头,当时确实是怒不可遏,只觉这个庶子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了,竟敢连嫡母都不放在眼里,都敢如此挑衅、生事。
可当鸳鸯奉她的命去传唤贾环时,她独自静坐的这片刻里,那先前被怒气掩盖的细节与疑惑,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。
她想起上次因宝玉比试输了,便使小性子绝食,自己当时听说后,便不分青红皂白的迁怒于贾环。
事后经鸳鸯打听回禀,言明当日确实是宝玉主动缠着贾环比试,输了之后便耍性子哭闹绝食,王夫人知道后,竟随意给贾环扣了“几顶帽子”,便让下人打了他二十大板,还险些要了他的小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