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门外的烟尘越来越近,那明黄色的龙旗和精良的铠甲在昏暗的天光下熠熠生辉,如同劈开绝望阴霾的一道天光。城头上,残存的守军相互搀扶着,发出劫后余生的、嘶哑的欢呼,许多人脱力地瘫倒在地,又哭又笑。
“朝廷……朝廷没忘了咱们!”
“援军!是援军啊!”
“雍州……守住了!我们守住了!”
陈野被小莲和胡老吏一左一右架着,看着那支纪律森严、装备精良的骑兵队伍在城外勒住马缰,当先一员将领,银甲白袍,面容俊朗,约莫三十许岁,手持马鞭指着混乱退却的北狄军队,神情倨傲,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围猎。
他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巨石,终于轰然落地。紧接着,便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和浑身伤口火烧火燎的剧痛袭来,让他眼前阵阵发黑。但他强撑着没有倒下,只是重重地、长长地吐出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。
“妈的……总算……赶上了。”他低声骂了一句,嘴角却难以抑制地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。
张彪被简单包扎后,又挣扎着站了起来,凑到陈野身边,咧着干裂起皮的嘴唇,憨憨地笑:“大人,援军……是太子殿下派来的吧?俺就说,太子殿下不会忘了咱们!”
陈野没说话,只是眯着眼打量着城下那支军队的旗号——“李”。不是太子的东宫卫率,也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支边军。京城来的?禁军?他心中闪过一丝疑虑。
很快,南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(城门内侧的堵塞物被迅速清理开一道缺口)。那银甲李将军在一群亲兵的簇拥下,策马缓缓入城。马蹄踏过满地的血污和碎肉,他似乎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头,用一块丝绸手帕轻轻掩了掩鼻。
陈野在小莲和胡老吏的搀扶下,迎了上去。他此刻的形象实在不堪——官袍破烂,沾满血污和不明粘液,左臂用脏兮兮的布条胡乱捆扎着,还在渗血,脸上也是黑一道红一道,唯有那双眼睛,虽然布满血丝,却依旧锐利如鹰。
“末将雍州府同知陈野,参见将军!”陈野拱了拱手,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,“多谢将军及时来援,解我雍州之围!”
那李将军端坐马上,居高临下地扫了陈野一眼,目光在他那身“行头”上停留片刻,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,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疏离:“本将李天昊,奉陛下密旨,率‘骁果营’前来督战北疆。途经此地,见烽火连天,特来查看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看来,陈同知守城,颇为……艰辛啊。”
这话听着客气,却透着一股“我们是路过顺便帮忙,不是专门来救你”的优越感,而且绝口不提太子。
陈野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面上却不动声色,依旧带着点痞气的笑容:“李将军说笑了,何止是艰辛,简直是九死一生。若不是将士用命,百姓同心,再加上李将军这天兵及时降临,雍州城这会儿估计已经姓‘狄’了。将军一路劳顿,还请入府衙歇息,容末将稍作整理,再详细汇报军情。”
李天昊微微颔首,算是同意了。他带着亲兵,骑着马,嗒嗒嗒地穿过狼藉的街道,对两旁那些用期盼、感激目光望着他们的伤残士兵和百姓,视若无睹,径直朝着府衙方向而去。
张彪看着他的背影,瓮声瓮气地嘀咕:“这将军……架子挺大啊,咋感觉不像来帮忙,倒像是来巡街的?”
小莲轻轻拉了拉张彪的衣袖,示意他别乱说。胡老吏则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京城来的贵人,又是禁军将领,难免……气盛一些。”
陈野没接话,只是看着李天昊远去的背影,眼神慢慢冷了下来。他混迹职场和官场两辈子,太熟悉这种眼神和做派了。这不是雪中送炭的友军,更像是……来“摘桃子”的。
果然,到了临时收拾出来的府衙,李天昊毫不客气地坐了主位,听着陈野简略汇报了守城经过(隐去了“火老鼠”、“粪叉”等过于“下三滥”的细节,只强调将士用命和火攻、加固城防),期间不时打断,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,比如“城内存粮几何?”“伤亡具体数目?”“为何不及时向朝廷求援?”语气中总带着一丝审视和质疑。
“……大致便是如此。”陈野汇报完,感觉伤口更疼了,只想赶紧回去躺下。
李天昊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,沉吟道:“陈同知以微末之力,坚守孤城多日,确属不易。本将会将此处战况,如实上报朝廷。至于这雍州防务嘛……”他拖长了音调,看向陈野,“陈同知伤势不轻,城内亦是百废待兴,不如暂且交由本将麾下骁果营接管,陈同知也好安心养伤,如何?”
图穷匕见!
张彪眼睛瞬间瞪圆了,呼吸粗重起来。小莲和胡老吏也是脸色一变。这就要夺权?雍州城是他们用命守下来的,这李将军寸功未立,就想一口吞下?
陈野脸上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,一拍大腿(牵动了伤口,疼得他龇牙咧嘴):“哎呀!李将军此言真是说到末将心坎里去了!末将早就撑不住了,就盼着有个能人来接手这烂摊子呢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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