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天昊带着他的骁果营在城外十里“策应”,雍州城内,陈野则忙得脚不沾地,像一只被抽急了的陀螺。战后的一地鸡毛,比面对北狄的刀剑更让人头疼。
阵亡将士的抚恤要发放,伤残人员的安置要落实,破损的城墙要抢修,受惊的流民要安抚,还有那该死的瘟疫,虽然被强行隔离和“火锅疗法”暂时压制,但依旧像潜伏的毒蛇,时不时冒出来咬上一口。
府库好不容易从士绅骨头缝里榨出来的那点钱粮,如同烈日下的水洼,肉眼可见地缩小。小莲捧着账本,眉头锁得比雍州城的城门还紧。
“哥,照这个花法,最多十天,咱们又得断粮。”小莲的声音带着疲惫,“药材更是见底了,隔离区那边……昨天又抬出来三个。”
陈野正对着一条脏兮兮的布带运气,那是他左臂伤口的“绷带”,刚才换药时扯下来,差点带下一块皮肉。他龇牙咧嘴地把布带扔到一边,骂道:“妈的,就知道这‘烂摊子’接手里准没好事!李天昊那孙子倒他娘的精明,跑城外躲清静去了!”
张彪在一旁吭哧吭哧地磨着他那把卷了刃的鬼头刀,闻言抬头,瓮声瓮气道:“大人,要不俺带几个弟兄,再去北狄那边摸一把?说不定还能抢点回来!”
“抢个屁!”陈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,“兀良哈吃了那么大亏,现在肯定防得跟铁桶似的!你去送人头啊?老实待着!”
他站起身,在简陋的衙门里踱了两步,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封刚刚起草完毕、墨迹未干的奏报上。这是要发往京城,呈送给皇帝和太子赵珩的。里面详细记述了雍州守城战的经过,突出了将士用命、百姓同心,也委婉提到了李天昊将军“及时来援,有力策应,极大地鼓舞了守城军民的士气”(陈野写到这里时,嘴角抽搐了一下),最后,则是大倒苦水,列出了长长一串急需钱粮、物资、药材的清单,数目之大,足以让户部尚书看了当场晕厥。
“光哭穷不行,”陈野摩挲着下巴,眼神闪烁,“得让上头那几位爷知道,这雍州城,离了老子,立马就得散架!他李天昊想摘桃子?老子先把桃树根下的土给他刨松了!”
他心中已有定计。叫过小莲,低声吩咐了几句。小莲先是惊讶,随即了然,点了点头,快步出去安排。
几天后,一份来自雍州、由骁果营加急送往京城的奏报,率先摆在了皇帝的案头。奏报的主人是李天昊。
在这份辞藻华丽、引经据典的奏章里,李天昊将自己描绘成了洞察战机、英明神武的统帅。他“敏锐地察觉到雍州战事吃紧”,“当机立断率骁果营驰援”,在“最关键的时刻”抵达战场,一举“击溃北狄先锋”,“吓退兀良哈主力”,最终“保全雍州,稳定北疆”。至于陈野和雍州守军?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“彼时守军仍在浴血奋战,精神可嘉”,仿佛他们只是背景板,他李天昊才是力挽狂澜的主角。
朝堂之上,一些不明就里、或者有意巴结李家的官员,纷纷出列表扬李天昊“忠勇果决”,“用兵如神”。皇帝看着奏章,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,毕竟雍州守住是事实,李天昊又是他比较看好的年轻将领,这份功劳,自然要算在他头上。
“陛下,”兵部尚书出列道,“李将军此番立下大功,当重重嘉奖!雍州守军亦是有功之臣,也当一并封赏。”
皇帝点了点头:“准奏。着吏部、兵部议定封赏方案。至于雍州所需钱粮物资,让户部酌情拨付。”
“酌情”二字,学问就大了。户部尚书心里打着小算盘,想着怎么把这笔开销压到最低。
然而,没过两天,另一份来自雍州的奏报,通过太子的渠道,也悄然送达了御前,并且很快在朝堂一部分重臣中间流传开来。
这份奏报是陈野写的。风格与李天昊的截然不同,通篇大白话,甚至带着点市井粗鄙之气,但字字泣血,细节详实得令人发指。
奏报里没太多自夸,只是平铺直叙地描述了守城的惨烈:
“……城墙塌了用命填,箭射光了拿牙咬,金汁(陛下,就是粪水熬的,效果挺好)泼完了只能扔石头……张彪身上刀伤十七处,现在还躺着;小莲一个姑娘家,带着人从死人堆里扒拉伤兵,手都泡烂了;胡老吏六十多了,几天几夜没合眼,在城墙上扛木头,差点累瘫……”
“……阵亡将士名单附后,共一千三百二十七人,皆是爹生娘养的好儿郎,名字可能不起眼,但请陛下和兵部的大人们,闲暇时看一眼,他们是为大雍死的……”
“……城内流民数万,嗷嗷待哺,瘟疫未绝,每天都有尸体抬出去烧。臣无能,只能带着剩下的人挖野菜、刮树皮,混着最后一点粮食熬粥,保证不让一个人饿死在我们前头……”
“……李天昊将军确实来得及时,骁果营军容雄壮,往城外一站,北狄蛮子就吓跑了,功不可没。臣等残兵败将,得以喘息,感激不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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