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门瓮城的大火,烧了足足大半个时辰,才渐渐熄灭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焦糊、烤肉、血腥和那独特“云溪特产”的、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,经久不散,仿佛给整个县城镀上了一层无形的、带着死亡气息的薄膜。
天色微明时,内城门才被缓缓打开。早已等候多时的乡勇们,戴着浸湿的布巾,强忍着胃里的翻腾,开始清理这片人间炼狱。
景象比想象的还要惨烈。焦黑的尸体扭曲纠缠在一起,分不清人形马形,不少已经被烧得炭化,一碰就碎。未被完全焚毁的兵器、甲胄散落一地,大多也已变形。张彪带着人,沉默地将还能辨认的北狄士兵首级割下,扔到板车上,准备继续去加固城外那座日益“雄伟”的京观。至于尸体……挖坑深埋都嫌麻烦,直接就近扔进了几个之前挖陷坑形成的大坑里,洒上石灰,覆土了事。
陈野站在瓮城的墙头,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的清理工作。他脸色有些苍白,连续的高强度精神和体力消耗,加上眼前这极具冲击力的场景,让他也感到一阵阵生理上的不适。但他不能倒下,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软弱。
“大人,统计出来了。”二牛捂着口鼻走过来,声音闷闷的,“瓮城内共计清出……呃,残骸,约对应四百三十七人。缴获完好的战马十一匹,伤马二十余匹,均已处理。兵器甲胄……大多损毁,回炉可用者不足三成。”
“咱们的伤亡呢?”陈野更关心这个。
“守城弟兄,无人阵亡,只有七人被流矢所伤,皆无大碍。”二牛说到这里,语气才轻松了些。
无人阵亡!这无疑是一场辉煌的胜利!足以载入……云溪县的县志。
陈野点了点头,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。战争,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赢家。他深吸一口气,那混合着死亡和焦臭的空气呛得他咳嗽了两声。
“让兄弟们轮流休息,抓紧时间清理。告诉柳娘子,受伤的弟兄用好药。”陈野吩咐道,“另外,以云溪县衙的名义,起草一份捷报,用八百里加急,直送京城!还有……给太子殿下,也抄送一份。”
他特意提到了太子。这次能惊险过关,太子前期的那封密信和后来的暗中支持,功不可没。这份人情,得记着,也得让对方知道。
“是!”二牛领命,犹豫了一下,又道:“大人,关于‘黑石’那边……”
陈野眼中寒光一闪:“他既然敢伸爪子,就得有被剁掉的觉悟!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,回头再跟他算总账!”
捷报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云溪县。当信使带着那份沾染着淡淡硝烟和血腥气的文书,一路换马不换人,冲进京城时,再次引起了不小的震动。
金銮殿上,景帝看着那份由一个小小的县令发出的、语气“朴实”却内容惊人的捷报,脸上看不出喜怒。
“……臣野,赖陛下天威,将士用命,百姓协力,于云溪县西门瓮城,设伏火攻,尽歼来犯北狄秃鲁花部五百余骑,阵斩其千夫长秃鲁花……此战,云溪县军民,无一临阵脱逃,无一畏敌退缩,皆抱必死之心,卫桑梓之地……”
没有华丽的辞藻,没有过多的自夸,只是平铺直叙地讲述了战斗经过和结果,但字里行间透出的那股狠劲和决绝,却让殿上不少经历过战事的老将都暗自点头。
“众卿以为如何?”景帝将捷报传给几位重臣阅览。
兵部尚书首先出列:“陛下,此战虽小,然意义重大!云溪县以微末之力,竟能全歼北狄一整支千夫队,阵斩其千夫长,实乃开战以来罕见之大捷!足以证明,我大雍并非无人,只要地方官敢于任事,军民一心,北狄亦非不可战胜!臣以为,当重重嘉奖云溪县令陈野,以激励各地守土抗敌之士气!”
“臣附议!”几位武将也纷纷出言赞同。前线战事不利,正需要这样的胜利来提振人心。
但也有文官提出异议:“陛下,陈野此人,行事乖张,不守常规。前有‘粪勺’、‘金汁’之污名,今又行此酷烈之火攻,恐非仁者之道,有伤天和。且其与地方匪类‘黑石’似有牵扯,还需详查……”
“王大人此言差矣!”太子赵珩突然出列,声音清朗,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他如今已正式参与朝政,虽然年轻,但经历云溪县一行后,气质沉稳了许多。“北狄残暴,屠我城池,戮我百姓,岂能以常理度之?陈野以非常之法,行保境安民之实,何错之有?至于‘黑石’之事,儿臣在云溪县时略有耳闻,乃是那匪类欲行借刀杀人之计,陈野将计就计,方有此胜!若因其手段非常便加以责难,岂非令前线将士寒心?”
太子的力保,加上确凿的战绩,让那些质疑的声音小了下去。
景帝沉吟片刻,最终开口道:“太子所言有理。非常之时,当行非常之法。陈野虽有不羁之处,然其忠勇可嘉,战绩彪炳。传朕旨意,云溪县令陈野,升任雍州府同知,仍兼管云溪县事!赏银五千两,绢千匹!云溪县所有参战军民,按功行赏,免除三年赋税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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