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野扛着铁锹走进宫门时,守门的羽林卫眼睛都直了。
领头的校尉认得他,硬着头皮拦下:“陈、陈大人……您这铁锹……”
“御前奏对,总得带点证据。”陈野拍了拍锹把上的泥土,“江州百姓修堤用的,沾着他们的汗。怎么,宫规说不让带?”
校尉噎住,宫规还真没写不准带农具上殿。他看了眼陈野身后跟着的东宫内侍——那内侍目不斜视,显然是得了默许。校尉咬牙让开,低声对副手道:“快去禀报统领……陈野扛着锹进宫了!”
消息像风一样传开。等陈野走到文华殿前丹陛时,殿外围观的太监宫女已聚了一小片,窃窃私语。
“那就是陈野?真扛着锹啊……”
“听说在江州杀了个人头滚滚,回来还敢这么横?”
“嘘——小声点,李尚书在里头呢……”
文华殿内,气氛比陈野想象的更凝重。
皇帝端坐御座,面色平静,看不出喜怒。太子赵珩立于御阶左侧,眉间微锁。右侧站着二皇子赵琛,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冷笑。工部尚书李延年、都察院左都御史、户部尚书……五六位重臣分列两侧,个个神情严肃。
陈野进殿,把铁锹往地上一杵,躬身行礼:“臣陈野,奉召觐见。”
满殿目光齐刷刷落在那把沾着干泥的铁锹上。
“陈卿,”皇帝开口,声音听不出情绪,“你肩上所扛何物?”
“回陛下,此乃江州百姓修堤所用铁锹。”陈野直起身,“臣离江州时,修堤队石工头说:‘让这把锹替俺们见见皇上,告诉皇上,俺们在用汗珠子垒自己的家园。’臣不敢辜负,故扛来上殿。”
二皇子赵琛轻笑一声:“陈巡查倒是情深义重。只是这文华殿乃议政重地,扛着农具上殿,成何体统?”
陈野转头看他:“二殿下,体统重要,还是百姓的堤坝重要?江州三月修堤三十里,用坏铁锹四百把,这把是唯一还能用的——因为石工头他们,舍不得用好锹,把磨秃的旧锹留给自己,把还能用的让给新来的流民。”
他拍了拍锹把:“这上面每一块泥,都是百姓的手印。二殿下要体统,臣可以把它放下。但江州三千流民的手印,放不下。”
赵琛脸色一沉。
皇帝抬了抬手,制止了可能的争吵,目光转向李延年:“李卿,你说。”
李延年出列,手持笏板,声音洪亮:“陛下!陈野在江州所为,臣已具本参奏。其一,擅改税制,私设‘以工代赈’,挪用国库钱粮,此乃僭越!其二,收服黑风寨匪众,不加惩处反授以工职,此乃纵匪!其三,在百工坊推行所谓‘新规’,蛊惑匠户,致匠人聚众请愿,扰乱官营——此三条,条条皆触国法!”
他顿了顿,看向陈野:“更甚者,今日陈野竟扛农具上殿,藐视朝堂,其狂悖之态,已昭然若揭!臣请陛下,严惩不贷,以正朝纲!”
陈野等李延年说完,才开口:“李尚书参臣三条,臣也有一本账,想跟李尚书算算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三本册子——一本是江州简报,一本是百工坊工绩记录,一本是郑文清暗账抄本。
“第一笔账,‘以工代赈’。”陈野翻开简报,“江州三月安置流民三千七百人,发放工钱四千二百两,修堤三十里,垦荒八百亩,清淤河道十五里。这些活儿若按往常雇工,需银七千两以上——臣省了三千两。流民有了饭吃,江州多了工程,朝廷省了银子。李尚书说这是‘挪用国库’,那请问,是让流民饿死街头费银子,还是让他们干活吃饭省银子?”
李延年冷声道:“流民自有赈济章程!你擅改祖制……”
“祖制?”陈野打断,“景和十八年江北旱灾,朝廷拨赈银十万两,饿死灾民两万——这是祖制。臣在江州,没让一个人饿死,还让三千多人有了活干。李尚书要是觉得祖制比人命重要,那臣无话可说。”
他翻开第二本:“第二笔账,黑风寨匪众。石大勇等八十三人,归顺后修堤出力,三月无一人再犯。他们中六成是被苛捐逼上山的农户,三成是活不下去的手艺人。李尚书说要‘惩处’——是砍了他们的头,还是让他们继续当匪,年年耗费朝廷剿匪银两?”
“匪就是匪!”李延年怒道,“岂能因一时之功,掩其昔日之罪!”
“那敢问李尚书,”陈野盯着他,“工部有些官员,贪墨工程款、克扣匠户工食、虚报采购价——这些罪,是不是也该一并清算?还是说,官的罪可以掩,民的罪不能饶?”
李延年语塞。
陈野翻开第三本:“第三笔账,百工坊新规。试行三月,匠户工效提三成,废料降两成,多创器物值五千两,净利三千八百两。工匠月均多拿一两银子,伤病有人管,手艺有赏钱——李尚书却说这是‘蛊惑匠户、扰乱官营’。臣倒想问,是把匠户当牛马使唤叫‘安分’,还是让他们活得有奔头叫‘扰乱’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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