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野三骑进京时,崇文门外的流民比离京前多了三成。
脏兮兮的孩子蜷在墙根,老人伸着破碗,眼神麻木。张彪下马想掏铜板,被陈野按住:“给钱救不了急。彪子,记住这儿有多少人,晚上去找李大有——他在江州安置流民有经验,让他带几个人过来看看。”
守城兵卒验勘合时多看了陈野两眼,目光落在他马背上那把磨得锃亮的铁锹上,表情古怪。
“看什么?”陈野拎起铁锹掂了掂,“江州特产,修堤用的。要不要来一把?比你们手里的枪杆子实在。”
兵卒干笑两声,赶紧放行。
三人没回馆驿,直奔东宫。太子赵珩正在偏殿批折子,见陈野进来,放下笔,揉了揉眉心:“回来得比孤预料的快。”
陈野躬身:“殿下密信催得急,臣不敢耽搁。”他解下背上包袱,取出几本册子,“这是江州三月新政简报。流民安置三千七百余人,发放工钱累计四千二百两,厘清田亩虚报两成,追缴贪墨赃银一万八千两——详细账目在后头。”
太子快速翻看,眼中渐有亮光,但随即又黯下去:“你做得好。可朝中有些人,不想看这些。”
“是二殿下?”陈野问。
“不止。”太子叹气,“工部尚书李延年联合都察院几个御史,参你‘在江州擅改税制、私纵匪类、动摇国本’。父皇虽留中不发,但昨日早朝,李延年又提百工坊新规,说匠户请愿是‘新政扰民,匠人怨沸’,奏请暂停试行。”
陈野笑了:“匠户请愿?请什么愿?是请愿要加钱,还是请愿要挨饿?”
“你去看看就知道了。”太子起身,“孤不便直接插手百工坊的事,但给你一道手谕——若有事,可调东宫翊卫维持秩序。”他顿了顿,“陈卿,京城不比江州,工部盘根错节,李延年经营多年......你小心些。”
“臣明白。”
百工坊还是那堵高墙,但气氛变了。
坊门口挤着上百匠户,不是举牌子喊口号,而是沉默地站着,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东西——刘铁头捧着一把新打的铁尺,老赵头端着个改良的墨斗,几个织匠抱着新织的厚布。最前面跪着三个老人,手里托着一本厚厚的册子。
陈野下马走过去,匠户们眼睛亮了,纷纷让开一条道。
“陈大人!”刘铁头声音哽咽,“您可回来了!”
陈野扶起跪着的老人:“怎么回事?”
老人颤抖着翻开册子——不是请愿书,是百工坊试行新规三个月来的工绩记录。每一页都按着手印或画押,记着每日干了什么活,拿了多少钱,废料率多少,改良了什么工具。
“大人,新规试行三个月,俺们铁作坊废料降了两成,工效提了三成,每人月均多拿了一两银子。”刘铁头指着册子,“可三天前,工部来了个郎中,说新规‘耗费国帑,滋长匠人贪利之心’,要改回去——还是按日计工,不管干多少,一天就三十文!”
老赵头红着眼眶:“俺们不贪,就想多劳多得。可那郎中说,匠户就该吃定额饭,想多拿钱是‘不安分’......还把公示牌拆了,账本收了,说等‘上头定夺’。”
一个年轻匠户忍不住道:“大人,俺娘病了,就指望俺多干点活挣药钱。新规时俺一天能拿五十文,现在......现在三十文还不够抓药!”
陈野翻看着那本工绩册。字迹歪扭,但每一笔都透着匠户们这三个月的汗水和盼头。他合上册子,问:“工部来的是哪个郎中?”
“姓王,叫王世荣。”刘铁头咬牙,“他还说......还说大人您‘自身难保’,让俺们别指望了。”
陈野笑了,笑得有些冷。他把册子递给小莲:“收好。这是百工坊三个月的心血,比什么奏章都实在。”又对匠户们说,“都回坊里,该干嘛干嘛。工钱的事,我去找王郎中‘聊聊’。”
匠户们犹豫着不动。陈野从马背上取下那把铁锹,往地上一插:“看见这个没?江州的百姓用它修堤,一天挣五文饭钱,修的是保命的家园。你们手里的尺子、墨斗、织机,也能挣出吃饱饭的日子。谁不让你们挣,我就用这把锹,跟他算算账。”
铁锹立在青石地上,锹头反着光。
匠户们渐渐散了。陈野对张彪道:“彪子,你留下,带几个兄弟在坊里转转。看看那个王郎中还留了什么‘后手’。”
“得嘞!”
工部衙门在皇城东南,门脸气派。陈野没穿官服,还是那身靛蓝直裰,肩上扛着铁锹,大摇大摆往里走。
门房拦住:“站住!什么人?工部重地,不得擅闯!”
陈野亮出巡察使腰牌:“找王世荣王郎中,谈点公事。”
门房看见腰牌,又看看铁锹,表情精彩:“王郎中......正在议事,您稍等......”
“不等。”陈野直接往里走,“我时间紧,江州的堤还等着修呢。”
他扛着铁锹穿过前院,沿途官吏纷纷侧目。有人认出来,低声议论:“是那个陈野......”“他怎么扛着把锹?”“听说刚从江州回来...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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