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蒙蒙亮,三辆马车从京城南门驶出。
头辆是陈野和小莲坐的青布小车,看着普通,里头却做了加固,车窗嵌着细铁条。第二辆是行李车,装着账本、样品和换洗衣物。第三辆坐着张彪和周挺带的八名翊卫,都换了寻常护卫打扮,兵器藏在车厢夹层里。
陈野没穿官服,一身靛蓝粗布直裰,腰间挂个旧皮囊,里头装着皇帝密旨和太子手谕。小莲穿着藕色棉裙,头发简单绾起,像个小家碧玉。
马车刚出城不到五里,路边茶棚里就冲出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,拦在路中间。为首的是个独眼龙,手里提着把缺口柴刀,嗓子沙哑:“停车!留下买路财!”
张彪“嘿”了一声,正要跳车,陈野掀开车帘:“彪子,别急。”
他慢悠悠下车,走到独眼龙面前,上下打量:“兄弟,你这行头不行啊。”
独眼龙一愣:“啥?”
“你看,”陈野指着他手里的柴刀,“刀都缺了口,吓唬谁呢?还有你们这衣裳,补丁摞补丁,一看就是真穷。真土匪,好歹穿件像样的皮袄,拿把像样的刀。”
独眼龙被他说懵了:“你……你不怕?”
“怕啥?”陈野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,打开,里面是几个还温热的肉包子,“饿了吧?先吃点。”
独眼龙和身后那帮汉子盯着包子,咽口水。
陈野把包子递过去:“吃吧,吃完再说事儿。”
独眼龙犹豫一下,抓过包子就啃,三两口下肚。其他人眼巴巴看着,陈野让小莲把车上干粮拿出来分。十几个汉子蹲在路边,狼吞虎咽。
等吃得差不多了,陈野才问:“哪儿来的?为啥干这个?”
独眼龙抹抹嘴,眼神躲闪:“江州逃难来的……地没了,税交不起,活不下去了。”
“江州?”陈野挑眉,“冯知府不是刚没吗?新官没赈济?”
独眼龙“呸”了一声:“赈济?粥棚一天就两锅稀汤,挤破头也抢不到一碗!官府还加征‘剿匪捐’,一亩地多收三升粮!俺们村三十几户,跑了一半,剩下的……”
他眼圈红了:“俺娘病死在路上,媳妇带着娃跟人跑了……没活路了,才想弄点钱,去南边讨生活。”
陈野沉默片刻,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:“叫什么?哪个村的?”
“李……李大有,江州石门县李家沟的。”
陈野记下,又问:“你们在这劫道几天了?”
“昨儿个才开始……还没开张呢。”李大有声音低下去。
陈野笑了:“那就是没害过人。挺好。”他转身对张彪道,“彪子,拿点干粮和铜钱给他们。”
张彪从车里拎出半袋杂粮饼和一小串铜钱,估摸有二百文,递给李大有。
李大有不敢接:“这……这咋能要……”
“不是白给。”陈野拍拍他肩膀,“你带兄弟们,帮我办件事儿。”
“啥事?”
“从这儿往南到江州,官道上像你们这样的流民多不多?都在哪儿聚着?领头的是谁?都打听清楚,记下来。”陈野又掏出个小册子和炭笔,“用这个记,不会写字就画圈圈叉叉,你自己明白就行。五天后,我到江州城外的‘十里坡’茶棚,你来找我,把册子给我。到时候,再给你一笔钱,够你们去南边安家。”
李大有愣愣接过册子和炭笔:“官爷……您这是……”
“我不是官爷,就是个跑买卖的。”陈野咧嘴,“做买卖得知道行情,流民就是行情。去吧,记仔细点,别糊弄我。”
李大有重重点头,带着人走了。
周挺走过来,低声道:“陈大人,这些人……可信吗?”
“不可信。”陈野上车,“但他们饿,我给粮给钱,他们就会办事。至于办得怎么样……五天后就知道了。”
马车继续南行。越往南,路上流民越多。三三两两蹲在路边,眼神麻木。偶尔有拖家带口的,老人孩子面黄肌瘦。
午时在路边茶摊歇脚,陈野让张彪从行李车搬出个小炉子和几块雍平煤饼,生火煮水。煤饼烧起来的蓝火苗和淡淡煤烟,引来不少流民围观。
“这煤饼……咋这么耐烧?”一个老汉盯着炉子问。
“新法子做的。”陈野递给他一块,“老伯,尝尝?”
老汉接过,掂了掂,又掰开看断面:“好东西啊!比俺们江州卖的强多了!这得多少钱一块?”
“在吴州卖三文。”陈野道,“老伯从哪儿来?”
“江州白水县……唉,没法活了。”老汉蹲下来,絮絮叨叨说开:冯世安加征剿匪捐,县里又摊派修河堤,一亩地收五升粮。他家六亩地,交完税剩不下多少,儿子被抓去修河堤,累吐了血,没钱治,死了。儿媳改嫁,他带着小孙子逃出来……
陈野默默听着,让小莲记下地名、人名、数字。又拿出块煤饼:“老伯,这饼送你。要是路上遇见老乡,帮我问问,他们那儿税加了多少,死了多少人,逃了多少户。问清楚了,到江州十里坡茶棚找我,一块消息换一块煤饼。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