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华殿那日,天刚亮就飘起了细雨。
陈野寅时便起身,小莲帮他换上那身稍新的靛蓝直裰,张彪将几个木箱搬上驿馆备好的马车——箱子里是煤饼、新布、铁齿轮、印刷册子,还有厚厚几摞账本。温驿丞撑着伞送到门口,欲言又止,最后只低声说了句:“府尹保重。”
马车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碾过,蹄声在空旷的街巷里格外清晰。张彪驾车,小莲坐车厢里抱着最要紧的账目箱子,陈野则闭目养神,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。
辰时初,马车停在皇城东华门外。早有太监在此等候,验过腰牌勘合,领他们步行入宫。雨丝细细密密,打在官靴和青石地上,寂静中只闻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钟鼓。
文华殿位于外朝东侧,殿宇高阔,飞檐斗拱在雨幕中显得格外肃穆。殿前丹陛湿滑,陈野抬眼看去,殿门大开,里头灯火通明,人影幢幢。
“吴州署理府尹陈野,奉旨觐见——”殿前太监拖长声音通传。
陈野深吸口气,整了整衣襟,迈步踏上丹陛。张彪和小莲被拦在殿外廊下,两个小太监上来要接箱子,陈野摆摆手:“东西重,我自个人来。”说着,一手提起装煤饼和铁件的箱子,一手抱着账本,迈过门槛。
殿内比外头暖和些,但依旧透着股深宫特有的阴凉。正中御座空着,皇帝尚未驾临。左右两侧已站满了人,朱紫青绿各色官袍,按品级列立。陈野这身靛蓝直裰在满殿锦绣中,扎眼得像块补丁。
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,落在他手里提着的箱子上。有审视,有好奇,有不屑,也有冷眼。
陈野目不斜视,走到殿中,将箱子轻轻放下,对着空御座方向躬身行礼,然后退到殿中靠前的位置站定——那里留了个空,显然是给他的。
“陈府尹,”左侧文官队列中,一个穿着二品孔雀补服、面白微须的中年官员开口,声音温和却带着审视,“面圣述职,何以携此箱笼?不知内装何物?”
陈野认得此人,吏部右侍郎李延年,二皇子岳丈的门生。他拱手回道:“回李大人,箱中所盛,乃吴州近月所产之物及相关账册文牒。陛下召臣述职,臣不敢空言,故携实物账目,以备垂询。”
右侧武官队列里有人轻嗤一声,虽低,但在寂静大殿里清晰可闻。是个穿着伯爵服色的壮硕老者,陈野眼风扫过,记得是靖安伯,掌京营一部,也是二皇子一系。
“实物?”李延年微微挑眉,“莫非是吴州土产贡品?陈府尹有心了。”
这话听着客气,实则暗讽陈野借述职行贿献媚。
陈野面色不变:“非是贡品,乃吴州民生所用之常物。煤饼以供炊爨,布匹以制衣裳,铁件以改良器具,账册以录收支。皆是百姓日常所见,臣带来,是请陛下与诸位大人,看看吴州百姓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。”
话音刚落,殿外太监高唱:“陛下驾到——”
满殿官员齐刷刷躬身。皇帝在一众内侍簇拥下缓步而来,身着常服,面容清癯,神色平和。太子赵珩随侍在侧。
皇帝在御座坐下,目光扫过殿中,在陈野身上略作停留,淡淡道:“平身吧。”
众人谢恩起身。皇帝看向陈野:“陈卿远道而来,辛苦。吴州之事,朕已闻奏报。今日召卿至此,便是想听卿亲口说说,吴州这数月,究竟做了什么,做得如何。”
陈野出列,躬身:“臣遵旨。”
陈野没急着开口,而是先打开了第一个箱子。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乌黑油亮的煤饼。他取出一块,双手捧起:“陛下,此物名为‘雍平煤饼’,乃吴州工匠以煤矸石、黏土新法制成。比寻常散煤耐烧一半,价钱低三成。”
他转向旁边侍立的内侍:“可否借火盆一用?”
皇帝微微颔首。很快有小太监搬来铜火盆,燃起炭火。陈野将煤饼置于火上烤了片刻,然后放在一旁铁架上。不过片刻,煤饼便“呼”地燃起蓝汪汪的火苗,稳而旺,烟极淡。
殿内响起低低的议论声。煤饼常见,但这成色、这火头,确实不同。
“此煤饼制法,已由吴州匠作学堂整理成册,免费发放窑户。”陈野道,“如今吴州日产此饼逾万块,除自用外,已开始销往江州等地。仅此一项,吴州窑户月均增收二两,百姓炊爨开销降两成。相关账目在此。”
他从箱中取出账册,双手呈上。内侍接过,转呈御案。
皇帝翻开看了几眼,账目清晰:原料成本、人工、产量、售价、利润、分销......一笔笔简洁明了。他合上册子,不置可否:“继续说。”
陈野又打开第二个箱子,取出雍平新布、铁齿轮、印刷册子,一一说明:新布如何改进织机提升效率,铁齿轮如何用沙模浇铸法省工省料,印刷水车如何让识字本成本大降......
每说一样,便附上相应账册。布匹产销使织户增收几何,铁件推广使农具改良进度如何,印刷册子发放数目及蒙童识字增长情况......数据详实,有零有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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