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华殿那场“土产砸殿”过去了两天,京城表面风平浪静,底下暗流却开始涌动。
陈野真就听了皇帝那句“多走走看看”,带着张彪和小莲,把京城内外几个大集市转了个遍。他穿着常服,像个寻常北地来的客商,东瞅瞅西问问:米价多少、煤饼怎么卖、布匹什么成色、铁器价钱几何。问得细,记得也细,偶尔还跟摊主讨价还价几句,惹得张彪在后头直咧嘴——大人这砍价的功夫,可比在吴州时更老辣了。
小莲则专看女红针线、胭脂水粉,一边看一边暗自比较:京城的绣品花样繁复,但线脚不如吴州新布密实;胭脂颜色鲜亮,但价格贵得吓人,一盒抵吴州妇人半月饭钱。
第三日晌午,三人转到城南的“集贤楼”——京城有名的茶楼,三层飞檐,客流如织。刚在二楼临窗坐下,点了一壶茶、两碟点心,楼梯口便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“哟,这不是陈府尹吗?真是巧了!”声音热情,带着刻意拉长的尾音。
陈野抬头,看见几人走上楼来。为首的是个穿着四品绯袍、圆脸微胖的中年官员,笑容可掬。旁边跟着的,竟是那日在文华殿出声驳斥陈野的工部老郎中,还有两个面生的官员。
绯袍官员上前拱手:“下官江州知府冯世安,见过陈府尹。那日递帖相邀,未能得见,不想今日在此偶遇,真是缘分!”
陈野起身还礼,心里明镜似的——偶遇?怕是盯梢盯来的。他笑道:“原来是冯知府。那日初到京城,确有些乏累,失礼了。”
“无妨无妨!”冯世安摆手,看了眼陈野这桌简单的茶点,故作关切,“陈府尹怎在此用这等粗茶?正巧,下官在楼上雅间定了席面,若府尹不弃,不妨移步,容下官做东,为府尹接风洗尘?”
说着,不等陈野回答,便对身后随从道:“去,让掌柜再加几个招牌菜,把那坛珍藏的‘梨花白’也开了!”
雅间宽敞,临街一面全是雕花窗,视野极好。桌上已摆满冷盘热肴,山珍海味,香气扑鼻。冯世安热情地请陈野上座,自己陪坐下首,老郎中等人作陪。张彪和小莲被安排在外间小桌——这是规矩,冯世安做得滴水不漏。
酒过三巡,客套话说尽。冯世安放下酒杯,叹道:“陈府尹在吴州所为,下官在江州亦有耳闻,着实佩服。特别是那‘雍平煤饼’‘新布’‘铁齿轮’,真是巧思。只是......”他话锋一转,“吴州毕竟地小民寡,有些法子,放在江南其他州府,恐怕未必合用啊。”
来了。陈野夹了片火腿慢慢嚼着,等他说下去。
老郎中接口道:“正是!就说那匠作学堂,聘工匠领官俸,若各地效仿,国库如何支撑?再者,商盟协理漕运,更是不妥。漕运乃国脉,岂可让商贾染指?陈府尹年轻气盛,急于求成,可以理解,但为政之道,贵在稳妥啊。”
另一个面生的官员也道:“下官在户部任职,观吴州账目,虽一时好看,然其中贴补甚多,恐非长久之计。譬如那平价粮仓,贴补之银从何而来?若是挪用别项,或是加征税赋,则徒有虚名,反伤民生。”
三人你一言我一语,看似语重心长,实则句句都在否定“吴州模式”。
陈野听完,放下筷子,擦了擦嘴,笑了:“诸位大人说得都有道理。陈某年轻,见识浅,在吴州也是摸着石头过河。不过有几点,想请教诸位。”
他看向冯世安:“冯知府说吴州地小民寡,法子未必合用。那敢问江州如今可有流民?粮价几何?漕运可还顺畅?工匠生计如何?”
冯世安笑容微僵:“这个......江州确有难处,但正在设法......”
“设法?”陈野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——这两日逛集市记的,“巧了,我这两日闲逛,正好遇到几个江州来的客商和流民。听说江州如今粮价比吴州高三成,漕运码头纤夫工钱被克扣三成,织户因沈家倒台后行会抬价,半数停机。冯知府这‘设法’,是准备怎么‘设’?”
冯世安脸色变了:“陈府尹!道听途说,岂可为凭!”
“是不是道听途说,冯知府心里清楚。”陈野合上本子,又看向老郎中,“大人说匠作学堂耗国库。可吴州聘匠师的银子,来自商盟盈余和漕运节省之费,未动国库一文。反倒是因为工匠改良水车、铁器,百姓省了力,多垦了田,多织了布,朝廷赋税还能多收些。这账,怎么算都是赚。”
老郎中语塞:“那......那也是特例!”
“特例是人做出来的。”陈野转向那个户部官员,“大人担心贴补无源。吴州贴补粮价的银子,七成来自沈家罚没和漕运追赃,三成来自商盟平价售货的微利。账目清楚,可随时查验。反倒是有些州府,年年申请赈济,钱粮拨下去,却不知进了谁的口袋——这账,大人要不要也帮忙算算?”
户部官员脸一阵红一阵白,不敢接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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