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清晨,陈野只带了张彪、赵德柱和十几个精干护卫,扮作寻常行商模样,牵了几匹驮着少量“样品”的骡马,悄无声息地出了吴州城西门。按照周别驾含糊的“指点”和赵德柱之前打探的消息,官办的“赈济粥厂”就设在城西五里外的一处荒滩上。
越往西走,景象越发凄惨。官道两侧的农田大多还被黄浊的积水浸泡着,露出水面的稻秆稀疏发黑,了无生气。空气中弥漫着水腥、淤泥和一种隐约的**气味。路边开始出现零星倒毙的牲畜尸体,引来成群的乌鸦,呱噪着撕扯腐肉。
“大人,这地方……比咱们来时路上看到的还惨。”张彪皱着眉,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袍子下的刀柄。他是战场上滚过来的,对死亡气息异常敏感。
赵德柱低声道:“东家,听说水患最严重时,这一片十几个村子全淹了,死了不少人。活下来的,大多逃进了城,或者……挤在粥厂那边。”
走了约莫三四里,转过一个缓坡,眼前的景象让即使见多了惨状的陈野,瞳孔也不由微微一缩。
那是一片地势稍高的河滩地,原本可能是荒地或小树林,如今树木大多被砍伐,只剩下些光秃秃的树桩。密密麻麻、歪歪斜斜的窝棚、草席、甚至只是几根树枝搭成的三角架子,挤挤挨挨地覆盖了整个滩地,一眼望不到边。怕是有上万人聚居于此!
窝棚区污水横流,垃圾遍地,几乎无处下脚。许多面黄肌瘦、衣衫褴褛的人或坐或躺在泥泞中,眼神麻木空洞,如同等待死亡的泥塑。孩童的啼哭、病人的呻吟、无意义的喃喃自语,混杂在风里,构成一幅人间地狱的画卷。
而在这片“地狱”的边缘,靠近官道的位置,孤零零地立着几间稍显“规整”的草棚,棚前支着两口大锅,冒着微弱的热气。旁边插着一面褪色的、写着“吴州官赈”的破旗。这就是所谓的“官办粥厂”。
陈野几人走近粥厂。锅边围着几十个瘦骨嶙峋的流民,手里紧紧攥着破碗,伸长脖子望着锅里,眼中全是贪婪和绝望。两个穿着脏污号衣、满脸不耐烦的差役,拿着长柄勺,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锅里的“粥”。
那粥,清得能照见人影,稀薄的米粒屈指可数,更多的是不知名的菜叶和谷壳。气味寡淡,甚至带着一丝馊味。
“都排好队!挤什么挤!再挤今天谁都别吃!”一个差役厉声呵斥,用勺柄敲打着一个试图往前挤的老人的手背。老人痛呼一声,踉跄后退,碗掉在泥里也顾不上捡,只是惊恐地望着差役。
陈野站在外围,冷眼看着。时辰已近中午,按理正是放粥的时候。但那两个差役却磨磨蹭蹭,交头接耳,似乎在等什么。
过了一会儿,一个穿着体面些、像是小吏模样的人,背着手从旁边一间稍好的草棚里踱步出来,清了清嗓子。两个差役立刻挺直腰板。
那小吏目光扫过等待的流民,又瞥了一眼陈野这些“生面孔”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,随即用官腔喊道:“奉州府周大人谕,赈济灾民,每日午时放粥一次!按人头,每人一勺!不得冒领,不得哄抢!开始吧!”
差役这才开始慢吞吞地舀粥。一勺下去,浅浅的半勺清汤,倒在流民高高举起的破碗里,几乎连碗底都盖不住。流民们如获至宝,赶紧躲到一边,小心翼翼地舔食,仿佛那是琼浆玉液。
张彪看得拳头捏得嘎嘎响,低吼道:“大人!这他娘的是喂鸟呢!还是馊的!”
陈野面无表情,只是仔细观察。他发现,那两口大锅虽然不小,但里面盛的“粥”总量,绝对不够眼前这几十人每人一勺。而且,流民队伍后面,还有更多的人在观望,却不敢上前。
果然,不过舀了二十来勺,一口锅就见了底。差役喊道:“今日粥尽!没领到的,明日请早!”
没领到粥的流民发出失望的哀鸣,却不敢闹事,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空锅,然后失魂落魄地散去,回到那片绝望的窝棚区。
陈野走上前,对那小吏拱了拱手:“这位管事,有礼了。”
小吏打量着他,见他衣着普通但气度不凡,身后跟着的人也精悍,语气稍微客气了点:“何事?”
“在下是北边来的行商,路过此地,见灾民凄苦,心中不忍。想打听一下,这粥厂每日耗粮多少?大概能救济多少人?”陈野语气“诚恳”。
小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,随即板起脸:“此乃官府公务,耗粮几何,救济几人,自有账目,岂是尔等商贾能打听的?速速离去,莫要妨碍公务!”
陈野也不生气,反而笑了笑,从袖中摸出一小锭银子,不着痕迹地塞过去:“管事莫怪,实在是想做点善事,又怕不懂规矩。一点茶水钱,不成敬意。”
小吏捏了捏银子,脸色缓和不少,压低声音道:“看你也是好心人,告诉你吧。每日拨粮……是有定数的,就那么多。这荒滩上人越来越多,哪够分?能喝上一口,吊着命就不错了。至于账目……”他含糊其辞,“上头自有安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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