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深沉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,白日里震耳欲聋的炮火与厮杀声已然停歇,徐州城内外陷入了一种诡异而紧绷的死寂。
清军大营的方向,隐约传来篝火的噼啪声和压抑的兴奋喧嚣,那是即将享受饕餮盛宴的野兽在磨牙舔爪。
徐州城内,连犬吠都听不到一声,只有寒风穿过破损的城墙和街巷,发出呜咽般的低鸣,如同这座古城在默默啜泣。
徐州守备府的大堂,此刻烛火通明,却照不亮弥漫在每个角落的沉重与悲怆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疮药味、汗味和淡淡的血腥气。
能召集到此的明军将领,已不足二十人,且人人带伤,甲胄破损,脸上写满了连日鏖战后的极度疲惫,以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、对明日命运的绝望。
孙世振站在上首,同样满身血污。
他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棱角分明,眼神却异常平静,那是一种看透生死、将一切置之度外的沉静,反而让下方诸将焦躁的心绪稍稍安定。
“诸位,”孙世振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。
“今日血战,我军将士用命,再次挫败敌锋。然,敌势未衰,而我军……”他目光扫过堂下寥寥的将领和门外影影绰绰、疲惫不堪的士兵身影。
“我军已至极限。”
没有人反驳,所有人都心知肚明,今日之战,若非孙将军亲冒矢石、死守缺口,若非将士们拼却最后一口气,城墙早已易手。
但所有人都知道,明天,还能不能再撑住一轮更凶猛的攻击?希望渺茫。
“故而,明日之战,不能再是守城。”孙世振的话让众人一愣。
只见孙世振走到墙边悬挂的、早已被硝烟熏得有些模糊的徐州城防图前,用手指重重一点:“明日,我们佯装败退,诱敌深入!”
他手指沿着城墙向城内移动:“清军攻城,我军在城头稍作抵抗后,立刻有序向城内撤退。各部需记住撤退路线,化整为零,分散潜入城中各处预设的隐蔽地点——废弃宅院、地窖、残破的庙宇、街巷死角,所有之前勘察并标记过的地方!进入后,立刻潜伏,噤声,等待信号!”
堂下诸将呼吸急促起来,意识到孙将军要行险一搏。
“而我,”孙世振的手指最终落在城防图中心的守备府位置。
“将率领五百士兵,退守此地。此处墙高院深,可作最后的据点,也是吸引敌军主力、聚而歼之的诱饵!”
他转过身,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:“待守备府方向,燃起冲天大火,烈焰升腾之时——那便是全军反击的信号!”
“信号一起,”孙世振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凌厉。
“所有潜伏在城内的将士,立刻焚城!点燃你们藏身处附近的引火之物,引爆事先埋设在城内各主要街道地下的火药!”
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,斩钉截铁:“我们的目标,是让整个徐州城,在最短时间内,变成一片烈焰炼狱!火势越猛,爆炸越烈越好!不必顾忌建筑,不必顾忌财物!一切,以最大程度杀伤、迟滞、混乱清军为要!”
“届时,所有我军将士,需趁火势、爆炸造成的混乱,全线出击,展开反攻!”孙世振的眼中闪烁着近乎残酷的寒光。
“凡是在城内,未着我军服饰者,无论满汉蒙,无论兵民,皆视为敌军,格杀勿论,不必请示,不留俘虏!”
此言一出,堂下气氛为之一凛。
孙世振看着诸将眼中的震惊,继续冷静地分析战术:“我知道,我军残存兵力,已无法与清军主力,特别是其八旗精锐正面硬撼。故此,反击之时,若遇敌军成建制抵抗或试图突围,我军不必拼死拦截,以免无谓伤亡。我们的任务是侧击、袭扰、分割、制造更大的混乱,至于主要的拦截和歼敌任务……”
他指向城外方向:“自有城外预先埋伏的奇兵负责。只要我们能将清军主力牢牢拖在城内这片火海之中,城外伏兵自会抓住时机,给予其致命一击!”
这是孙世振筹谋已久的最后杀招,以徐州坚城消耗敌军锐气,以自身为诱饵吸引敌军主力入城,然后点燃这座千年古城,以烈火和爆炸为武器,在敌我混杂的绝境中,完成一场惨烈的、同归于尽式的逆转。
“各部任务、撤退路线、潜伏地点、点火位置,均已标注在分发给你们的简图上。”孙世振最后说道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。
“今夜,让将士们饱餐战饭,检查兵器火种,好好……告个别。明日,将是决定我等生死,亦是决定能否重创南侵清虏的关键一战!诸位,拜托了!”
众将肃然,尽管心中悲壮,但孙世振清晰而决绝的计划,反而驱散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茫然。
他们齐刷刷地抱拳,低吼道:“愿随将军死战!焚尽敌寇!”
部署会议散去,将领们各自领命,带着沉重的任务和必死的决心,悄然融入城内的黑暗,去做最后的准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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