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深沉,万籁俱寂。
史可法府邸那间僻静的小院客房内,只有一盏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,勉强驱散一隅黑暗。
孙世振独自坐在桌旁,面前摊开着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地图和计划,眉头紧锁,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他的思绪早已飞到了几日后的皇极殿,推演着每一种可能,以及最坏的结果。
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,随即是小心翼翼的敲门声。
“孙将军,歇息了吗?”
是太子朱慈烺的声音。
孙世振立刻收敛心神,起身开门。
只见朱慈烺只穿着单薄的寝衣,外面随意披了件外袍,站在清冷的月色下,脸上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忧虑。
“殿下,夜已深,您怎么还未安寝?快请进,当心着凉。”孙世振连忙侧身让开,并将自己的一件厚衣披在太子肩上。
朱慈烺走进屋内,在桌旁坐下,目光扫过那些地图和写满标注的纸张,轻声问道:“将军不也还未休息吗?孤…看你房中灯一直亮着,心中难安。局势…真的已经危急到如此地步了吗?”
孙世振看着眼前这个在磨难中迅速成长,却又难掩稚气的少年,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。
他沉默了片刻,决定不再完全隐瞒其残酷性。
“殿下,”孙世振的声音低沉而严肃。
“请恕臣直言,局势…比我们想象的或许更为严峻。如今乱世已现,纲常伦理在绝对的权力和生存面前,往往脆弱不堪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古往今来,为了那九五至尊之位,兄弟阋墙、父子相残的惨剧史不绝书。如今,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福王,更是他背后以马士英为首的政治集团和手握重兵的江北四镇。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到手的权柄。”
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地图上北方的区域,语气更加沉重:“而关外之敌,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。鞑子已入主北京,其兵锋之锐,绝非流寇可比。他们整合北方之后,必定大举南下。若我们不能在此之前,快速、有效地整合江南乃至整个南方的军事、财政力量,形成合力,根本无法抵挡!”
孙世振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:“可如今,我们手中的力量实在太过薄弱。除了殿下的大义名分和史大人的声望,我们几乎一无所有。此次行动,无异于火中取栗,刀尖起舞。一旦…一旦事有不谐,我们必须有立刻撤离南京,保存实力的准备。”
朱慈烺听着这**裸的分析,脸色微微发白,他喃喃道:“那些…那些地方将领,如左良玉,手握数十万大军,难道就不能为国效力吗?”
“殿下,”孙世振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,“人心难测,尤其是乱世。左良玉坐视北京沦陷而不救,其心已昭然若揭。指望他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,无异于痴人说梦。甚至在强敌压境时,他是否会如吴三桂一般,转而投靠新主,亦未可知。”
这番话如同冰水,浇得朱慈烺透心凉。
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,所谓的太子名分,在乱世中是多么的无力。
就在这时,孙世振的神色变得异常郑重,他站起身,对着朱慈烺,深深一揖。
朱慈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愣:“将军,你这是…”
“殿下,”孙世振抬起头,目光清澈而坚定,却带着一种近乎交代后事的决绝。
“臣受先帝托付,必当竭尽全力,护佑殿下周全,助殿下重振大明!然,皇极殿之行,凶险万分,臣…不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,仿佛要将最重要的嘱托刻入太子的心中:“若…若臣此次行动,遭遇不测,无法再随侍殿下左右,请殿下务必记住臣接下来的话!”
朱慈烺的心猛地一紧,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。
孙世振语速不快,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:“倘若事败,请殿下即刻南下,前往福建暂避。然,抵达福建后,殿下需谨记:万万不可完全信任郑芝龙!此人雄踞海上,重利而轻义,其忠诚堪忧。”
“但是!”孙世振话锋一转,眼中闪过一丝源自后世认知的笃信。
“郑芝龙之子,郑森,年少英毅,心怀忠义,且能力卓绝,是可以托付重任之人!殿下若能得其真心辅佐,倚仗其水师之力,或可在东南站稳脚跟!”
朱慈烺认真记下这个名字。
孙世振继续道:“此外,盘踞川蜀的张献忠,其麾下有一员大将,名为李定国!此人虽出身流寇,然胸怀大志,深明民族大义,其内心是向着我大明的!他文武双全,乃当世难得的帅才!殿下若有机会,定要设法招揽此人!若得李定国效力,则西南可定,复明大业便多一分擎天之柱!”
他将这两个在未来南明史上闪耀着忠诚与能力光芒的名字,提前郑重地托付给了朱慈烺。
“殿下,此二人,郑森、李定国,乃是臣所知,在这末世浊流中,为数不多兼具能力与忠贞的栋梁之才!若微臣不幸…请殿下务必找到他们,信任他们!或许…或许大明能否保留一线生机,重现曙光,希望便在此二人身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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