史可法府邸的这方小院,在接下来的几天里,仿佛与世隔绝,却又与整个南京城的命运紧密相连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,连呼吸都需刻意放轻。
孙世振肩头的伤在药物的调理下稍有好转,但眉宇间的凝重却一日深过一日。
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,房门紧闭,面前铺着史可法设法弄来的南京皇城简图,以及更粗略的南京城防图。
他的手指反复在上面划过,勾勒着行动的路线,也勾勒着万一失败后,逃亡的路径。
行动方案在反复推演中已趋于完善,每一个细节,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,都被拿出来讨论了无数次。
赵铁柱、王承武等人已将各自的任务烂熟于心,甚至模拟了数次短兵相接的配合。
朱慈烺也在孙世振的要求下,练习着那几句需要在皇极殿前宣告的、关乎正统与大义的话语,务求在那一刻,声音洪亮,气势夺人。
然而,越是临近那决定性的日子,孙世振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。
他深知,他们这是在以卵击石,是在进行一次成功率极低的豪赌。
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“顺利”的假设上,潜伏顺利、刺杀顺利、控制局面顺利、迅速登基顺利……
可现实,往往充满了“不顺利”。
他必须思考退路。
这不是动摇,而是责任。
崇祯皇帝在北京皇宫那绝望而信任的眼神,将太子,将大明的国祚交到他手上,不仅仅是为了让他带着太子去进行一次看似壮烈、实则可能毫无意义的冒险。
更是希望他能将这支系天下安危于一身的血脉,尽可能地延续下去。
倘若七日后,他们全部血染皇极殿,大明最后的法统希望就此断绝,那么南方本就脆弱的平衡将彻底打破,陷入更剧烈、更无休止的分裂与内斗。
届时,各自为战、互相倾轧的南明势力,拿什么去阻挡已然磨刀霍霍、即将挥师南下的后金铁骑?
“必须考虑失败后的撤离方案。”在一次只有孙世振和史可法两人的密谈中,孙世振开门见山,语气沉重。
史可法闻言,脸上掠过一丝深刻的苦涩与挣扎。
他一生恪守臣节,崇尚的是“文死谏,武死战”,是君辱臣死的忠贞。
将全部心力投入“成功”的谋划已让他心力交瘁,内心深处,他何尝愿意去设想那最坏的结果?
那几乎是对他信念的一种亵渎。
然而,看着孙世振那年轻却布满忧患的脸庞,想到太子殿下的安危和社稷的存续,他不得不强迫自己面对这残酷的可能性。
孙世振指着地图,声音低沉而清晰:“史大人,若皇极殿事有不谐,比如伏兵被提前发现,或者刺杀失败,场面失控,我们首要的目标,便是护送太子殿下,安全撤离南京!”
他的手指点在皇城几个偏门上:“这些地方,守备相对松懈,史大人能否提前安排绝对可靠的人,在附近接应?准备快马,一旦接到信号,立刻从此处突围。”
他的手指又滑向长江码头:“出城之后,不能向北,也不能向西(左良玉方向不稳),唯有继续南下!可走镇江,寻船渡江,南下苏杭,或直接前往福建!郑芝龙虽未必忠心,但至少表面上仍尊大明,且其水师强大,或可暂作依托,徐图后计。”
史可法听着孙世振冷静地分析着失败的退路,心中五味杂陈,既感悲凉,又不得不承认其必要性。他沉重地点了点头:“老夫…明白了。城西清凉门附近有一守将,乃老夫门生,或可托付。江船之事,老夫也会暗中安排数艘,停靠在指定地点,以备不时之需。”
“此事需极度机密,知情人越少越好。”孙世振叮嘱道。
安排完退路,孙世振内心的惆怅却并未减少。
他独自一人时,常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出神。
手中的筹码,实在是太少了。
盘点下来,除了一个看似尊贵实则危机四伏的太子名分,和一方沉重无比的传国玉玺,他们几乎一无所有。
史可法是忠臣,是一面足以号召部分人心的旗帜,这毋庸置疑。
但他过于耿直,缺乏权变,在波谲云诡的政治漩涡和你死我活的军事斗争中,其能力显得捉襟见肘,甚至有些迂阔。
真正能够依仗的,竟只剩下自己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,凭借着对历史走向的模糊认知,以及王承武、赵铁柱等寥寥数名忠心耿耿、却同样势单力薄的亲卫。
即使计划成功,他们在皇极殿上完成了那惊天逆转,诛杀了福王集团,扶持太子登基,接下来要面对的,才是真正严峻的考验。
江北四镇的军队会甘心臣服吗?
左良玉会承认这个突然冒出来的“新君”吗?
郑芝龙会真心实意地提供钱粮支持吗?
还有那个在历史上很快就要兵败身死的李自成,他现在到底在哪里?
他的残余部队会如何行动?
这些都是巨大的变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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