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意渐深,孙世振一行人已进入山东一段时间。
连日来,为了避开可能的盘查与混乱,他们专走荒僻小径,风餐露宿,人困马乏。
孙世振肩头的伤在缺医少药下反复发作,低烧时断时续,但他始终强撑着,将大部分精力用在护卫和教导太子身上。
朱慈烺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,粗糙的布衣磨糙了他的皮肤,简陋的饮食消瘦了他的脸庞,但那双眼睛却日益沉静,偶尔闪过的锐利光芒,显示着这个少年正在以一种残酷的方式迅速成熟。
他不再轻易对路边的惨象流露出不忍,也不再对孙世振的某些决断提出质疑,只是沉默地观察,努力地学习。
这日傍晚,他们抵达一个位于山坳处、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落,打算用一点碎银换取些热食和草料。
村子破败不堪,仅有十几户人家,村民见到他们这些带刀的外来人,都面露惊恐,纷纷关门闭户。
最终,还是一位胆大的里正老人,看他们不像恶人,尤其是看到被护在中间的朱慈烺虽衣衫褴褛却气度不凡,才犹豫着将他们让进自家简陋的院中。
就在王承武与里正交涉,准备购买些粮米时,村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喧哗,赵铁柱立刻警觉地按刀隐到门后。
只见七八个丢盔弃甲、狼狈不堪的官兵模样的人冲进村子,一下马就瘫坐在地上,大口喘着粗气,脸上还残留着极度的恐惧。
“水…给口水喝…”一个像是小头目的军官嘶哑地喊道。
里正连忙让家人端出瓦罐,那几个溃兵抢过水罐,贪婪地牛饮起来。
“军爷…这是从北边来的?前方…战事如何了?”里正小心翼翼地问道,这也是孙世振等人最关心的问题。
那军官放下水罐,用脏污的袖子擦了擦嘴,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后怕和麻木的神情,他喘着粗气,声音不大,却像惊雷一样在院中炸响:
“完了…全完了!京城…京城破了!皇上…万岁爷…在煤山…自缢殉国了!”
“哐当!”朱慈烺手中捧着的、里正刚递给他的热水陶碗,失手掉落在地,摔得粉碎。
热水溅湿了他的裤脚,他却浑然不觉。
他的脸在瞬间失去所有血色,变得惨白如纸,嘴唇剧烈地颤抖着,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说话的军官,仿佛无法理解他话语中的含义。
孙世振也是浑身一震,尽管他早已知道这个历史结局,但当它真的从溃兵口中被证实,以一种如此直接、粗粝的方式传来时,那股沉重的悲怙感依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。
他下意识地看向太子。
那军官并未注意到他们的异样,或许是惊吓过度,只顾着自己宣泄:“闯贼进城了…宫里乱成一团…皇上他…他杀了皇后和妃嫔…自己…自己吊死在了煤山那棵老槐树上…王公公也陪着去了…呜呜…”
他说着,竟像个孩子般呜咽起来。
朱慈烺刚想说话,就被孙世振捂着嘴将他带走。
朱慈烺任由孙世振将其带走,等到了一处僻静之处时,这才放手。
“父皇——!母后——!”
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,猛地从朱慈烺喉咙里迸发出来。
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,双膝一软,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。
他面向北方,身体剧烈地颤抖着,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而出。
“父皇!母后!不孝儿慈烺在此!儿臣不孝啊——!”他一遍遍地哭喊着,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,肩膀剧烈耸动,那哭声悲恸欲绝,闻者心碎。
王承武、赵铁柱等亲卫,此刻也早已泪流满面,齐刷刷地向着北方跪倒,无声地叩首。
孙世振感到眼眶发热,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涌的情绪,走到朱慈烺身边,单膝跪地,沉声道:“臣等,恭送皇上、皇后娘娘!”
他的声音嘶哑,带着无比的沉重。
他知道,这一刻,对于朱慈烺而言,是天塌地陷。
那个虽然严苛却深爱他的父亲,那个温柔慈祥的母亲,还有那座象征着家和天下的紫禁城,都在这一刻,彻底离他远去了。
朱慈烺的哭声久久不绝,仿佛要将这一个月来所有的恐惧、委屈、彷徨和此刻巨大的悲痛,全都哭出来。
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,更显得无比孤寂凄凉。
孙世振没有立刻劝慰,他知道,此刻需要让太子尽情宣泄。
良久,直到朱慈烺的哭声渐渐变为压抑的啜泣,身体因寒冷和悲痛而微微发抖时,孙世振才再次开口,声音不高,却异常清晰,如同冰水浇在朱慈烺的心头。
“殿下!请节哀!”
朱慈烺抬起泪痕斑驳的脸,茫然地看着他。
孙世振的目光锐利如刀,紧紧盯着太子:“殿下,此刻不是沉溺于悲痛之时!皇上、皇后娘娘已然殉国,此乃国仇家恨!李自成逆贼窃据神京,肆虐北地!我们每在此耽搁一刻,逆贼便多一分猖獗,天下百姓便多受一分苦难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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