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熹微,破庙内弥漫着清冷的寒意。
孙世振醒来时,发现太子朱慈烺早已坐起,正抱着那装有玉玺的木匣,望着从破窗透进的微光发呆,少年眼下的乌青显示他昨夜并未安眠。
“殿下,该动身了。”孙世振忍着肩伤起身,声音惊醒了庙内其他人。
王承武立刻安排人收拾行装,赵铁柱则出去检查马匹和四周情况。
孙世振走到朱慈烺面前,从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套早已准备好的粗布衣衫。
那是普通农家子弟的打扮,灰扑扑的颜色,布料粗糙,甚至还有几处不起眼的补丁。
“殿下,请换上这个。”孙世振将衣物递过去。
朱慈烺明显愣了一下,他看着那粗糙的布料,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抗拒。
自他出生以来,所着衣物无不是绫罗绸缎,由宫中最好的织造和绣娘精心制作,何曾接触过这等粗劣之物?
“孙将军,这是为何?”他疑惑地问。
孙世振面色平静,语气却不容置疑:“殿下,如今时局已变,您这身杏黄常服太过显眼。李自成的探马、沿途的溃兵,乃至任何心怀不轨之人,都会因此注意到我们。”
他顿了顿,看着太子尚未完全理解的神情,进一步解释道:“请殿下恕臣直言,如今这天下,认这朱明皇室身份,并愿誓死效忠的人,恐怕不多了。更多的人,或许会想着拿殿下的首级去向新主邀功。在安全抵达南京,重聚忠义之士之前,我们必须隐姓埋名,低调行事。”
这话如同冰水浇头,让朱慈烺瞬间清醒。
他想起出城时看到的混乱,想起那些只顾逃命的官员和兵士。
是啊,京城将破,父皇生死未卜,谁还会在乎他这个流亡的太子?
他不再犹豫,接过那套粗布衣服,走到神像后更换。
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自幼娇生惯养的皮肤,带来一阵刺痛和不适,但他咬紧牙关,一声不吭。
当朱慈烺再次走出来时,已俨然一个清秀却面带菜色的农家少年模样,只是那通身的气度,一时难以完全掩盖。
孙世振仔细打量了他一番,伸手在地上抓了些许尘土:“殿下,得罪了。”说罢,轻轻将些许尘土拍在太子的肩头、袖口,又将他原本梳理整齐的发髻稍稍弄乱一些。
朱慈烺身体微微一僵,却并未躲闪,任由孙世振施为。
他知道,这是必要的伪装。
“好了,殿下切记,从现在起,您是我的远房表弟,因家乡遭了兵灾,随我南下去投亲。称呼上,也需注意。”孙世振叮嘱道。
朱慈烺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一行人再次上马,为了加快速度,依旧采取骑乘的方式,但尽量避开官道,选择更为隐蔽的小路。
孙世振与太子同乘一骑,既能保护,也能随时指导。
越往南行,景象越是凄惨。
起初还只是零星的逃难百姓,拖家带口,满面愁容。
但不过半日功夫,他们便汇入了一股庞大的难民潮。
道路上,田埂间,到处都是面黄肌瘦、步履蹒跚的人群。
他们眼神麻木,如同行尸走肉,只是本能地向着认为安全的南方移动。
朱慈烺从未见过如此景象。
在宫中,他读圣贤书,听师傅们讲述“黎民疾苦”,但那些词汇抽象而遥远。
如今,这“疾苦”化作了眼前一张张绝望的脸,一声声孩童的啼哭,一阵阵因饥饿而发出的呻吟。
“将军…表哥,”他下意识地改了口,声音发颤。
“这些人…都是因为闯贼作乱吗?”
孙世振目光扫过灾民,声音低沉:“流寇是果,而非全部之因。”
他指着路边一具已被野狗啃噬大半的尸骸,那触目惊心的景象让朱慈烺胃里一阵翻腾。
“殿下请看,”孙世振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。
“这绝非一日之寒。连年天灾,水旱不绝,此为天时不利;官府盘剥,赋税沉重,豪强兼并土地,致使百姓无立锥之地,此乃**更烈于天灾!”
他刻意加重了“**”二字。
“朝廷呢?地方官府呢?他们不开仓赈济吗?”朱慈烺难以置信地问,这是他从小被灌输的认知。
孙世振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弧度:“赈济?仓廪早已空虚,即便有粮,层层克扣之下,到了灾民手中,也不过是杯水车薪。甚至…”他压低了声音。
“有些贪官污吏,巴不得多死些人,好吞没本就不多的赈灾钱粮,或是低价收购灾民被迫抛售的土地。”
朱慈烺如遭雷击,脸色瞬间煞白。
他张了张嘴,想反驳说“不可能”,想说“朝廷命官岂会如此”,但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,那些自幼被灌输的“仁义道德”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就在这时,几个瘦骨嶙峋的孩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,伸出乌黑的小手,眼中满是乞求。
一个妇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婴儿,跪在路边不住磕头。
朱慈烺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干粮袋,眼中流露出不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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