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远处那支“溃败之军”营寨中的压抑死寂截然相反,李自成大军的营盘,此刻正沉浸在一种近乎沸腾的欢腾之中。
篝火熊熊燃烧,映照着士卒们兴奋通红的脸庞,粗犷的笑声、放肆的吹嘘、还有劣酒的气味,混杂在尚未停歇的寒风中,弥漫出胜利者特有的、带着血腥味的得意。
白天那场精心布置的伏击,重创了孙世振麾下那支令他们颇为忌惮的大军,更折断了那面象征着明军主心骨的帅旗。
尽管未能当场擒杀孙世振,但在李自成和他的部将们看来,经此一役,这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最大障碍,已然元气大伤,溃败只在旦夕。
中军大帐内,气氛虽稍显克制,但同样洋溢着轻松与喜悦。
李自成端坐在铺着兽皮的主位上,面前的火盆烧得正旺,驱散了帐外的严寒。
他手中把玩着一只铜杯,听着部下们兴高采烈的议论,脸上却并未如旁人那般彻底放松。
他确实高兴,但这份高兴被一层更深的审慎包裹着。
他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枭雄,是从被洪承畴、孙传庭等人杀得几乎山穷水尽的绝境中,一次次挣扎重生,最终席卷北方的“闯王”。
他比任何人都清楚,胜利的滋味固然甜美,但麻痹大意,往往是下一次惨败的开始。
“闯王,今日一战,打出了我大顺军的威风!”一名心腹大将咧嘴笑道。
“孙世振那小儿的精锐,折损恐怕不下三成!依末将看,明日我军再鼓作气,必能一举踏平敌营,生擒那不知死活的小皇帝使臣!”
“不可轻敌。”李自成放下铜杯,声音沉稳,带着久经沙场的沧桑。
“孙世振此人,非比寻常。你们莫要忘了,他不久前在徐州,可是以寡击众,重创八旗铁骑!能让鞑子吃瘪的人,岂是易与之辈?他今日虽败,但营寨未破,主力尚存。困兽犹斗,何况是一头受伤的猛虎?”
他的话让帐内的欢快气氛略微一滞。几名将领收敛了笑容,露出思索之色。
“闯王所言极是。”另一名较为稳重的部将点头道。
“孙世振用兵颇有章法,今日之败,更多是中了我们的埋伏,非战之阵不利。其军虽伤,骨架犹在,若给他喘息之机,重整旗鼓,仍是心腹大患。”
李自成满意地看了一眼这名部将,下令道:“传令下去,各营庆功可以,但戒备不可松懈!多派斥候,给我盯死对面营寨的一举一动!有任何异动,立刻来报!”
命令迅速传达下去,尽管不少士卒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,但李自成积威已久,军令如山,营盘外围的哨探和游骑立刻倍增,如同无数双警惕的眼睛,在风雪夜色中,投向那片死寂的明军营寨。
时间在寒风呼啸中一点点流逝。
帐内,李自成拒绝了部下设宴庆贺的建议,只是简单用了些饭食,便一直待在主位上,听着斥候陆续回报。
最初的回报并无异常:明军营寨灯火稀疏,似乎比往常更早陷入沉寂,只有零星巡哨的身影。
李自成眉头微蹙。这太安静了,安静得有些反常。
按照常理,新败之军,即便不连夜加固工事,也必定是人心惶惶,戒备森严才对。
又过了一个多时辰,新的斥候带来了更详细的消息,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惊疑:“闯王!明军营寨……好像乱了!属下抵近观察,发现其营门守卫松懈,甚至看到有小股队伍从侧营离开,消失在黑夜里,像是……像是逃兵!”
“逃兵?”帐内将领们面面相觑。
“可看清旗帜?是哪个部分的?”李自成追问。
“看不太清旗帜,但离开的人马似乎很慌乱,丢弃了一些辎重。”
李自成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。逃兵的出现,倒是在情理之中。
帅旗倒折,主将生死不明,军心崩溃产生逃兵,是败军的常态。
但这股“混乱”来得是不是太快了些?孙世振对军队的掌控力,应该不至于此……
就在他沉吟之际,帐外亲兵高声禀报:“闯王!营外擒获几名明军溃卒,自称是从孙世振大营逃出来的,有紧要军情禀报!”
李自成眼中精光一闪:“带进来!”
很快,几名衣衫褴褛、满身血污泥泞,脸上带着惊恐和疲惫的明军士卒被押了进来。
他们一进大帐,便扑通跪倒在地,磕头如捣蒜,口称“闯王饶命”。
“尔等是何人部下?为何来此?”李自成沉声问道,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几人。
为首一个看似小头目的人颤声回答:“回……回闯王话,小的们原是孙……孙督师麾下前营哨探。今日大战,孙大帅他……他中箭落马,被亲兵拼死抢回大营,但……但伤势太重,回到大营不久,就……就咽气了!”
“什么?孙世振死了?”帐内一片哗然,连李自成也身体微微前倾。
“千真万确!小的亲眼所见!”那小头目赌咒发誓。
“大帅被抬回来时就不行了,军医束手无策。消息不知怎么传开了,大营里立刻就乱了套!几位将军吵成一团,有的要撤,有的要守,谁也不服谁。底下弟兄们听说大帅没了,更是人心惶惶,天一黑,就有人开始偷偷溜走……小的们怕被军法处置,又走投无路,这才……这才冒死来投闯王,只求一条活路!”说着,他又掏出几块沾血的低级军官腰牌和一面残破的小队认旗作为佐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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