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日的血腥与硝烟味尚未散尽,又被这刺骨的寒意冻结在空气中,吸一口都带着铁锈与死亡的涩味。
营中灯火稀疏,大多是被刻意压低的火把或篝火余烬,映照着一张张失魂落魄、布满血污和恐惧的脸庞。
伤兵的呻吟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微弱,却无处不在,如同这战败之夜绝望的挽歌。
中军大帐内,炭盆的火光有气无力地跳跃着,映照着孙世振苍白失血却依然坚毅的脸庞,以及环绕在他身边、同样浑身浴血、铠甲残破的众将。
气氛沉重得如同灌了铅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失败的苦涩。
“大帅……”一名满脸烟尘、手臂裹着渗血布条的老将率先开口,声音嘶哑,带着难以掩饰的颓丧。
“今日之败,非战之罪,实是闯贼狡诈……然我军精锐伤亡惨重,士气已堕,营寨残破。末将以为……不如暂时……退兵。”
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:“退回徐州,依托城防,休整兵马,补充粮械,来日再与闯贼决一死战!”
“退回徐州?”另一名年轻些的将领立刻反驳,眼中布满血丝。
“此刻撤退,闯贼岂会坐视?他挟大胜之威,必尾随追击!我军新败,人心惶惶,如何能安然退到徐州?只怕未至半途,便已全军溃散!”
“那依你之见,便在此等死不成?”老将激动起来,牵扯到伤口,一阵剧烈的咳嗽。
帐内再次陷入压抑的争吵和更深的沉默。
退,可能意味着溃败和追杀;守,凭这残破营寨和低落士气,明日李自成大军再来,覆灭恐怕只在旦夕之间。
孙世振一直沉默着,今日新添的几处创伤都在火辣辣地痛,但都比不上心中的沉痛与焦灼。
他知道,自己绝不能退。
这一退,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败退,更是政治上的灾难。
新皇朱慈烺的威信将遭受重创,朝中本就不稳的局势可能再生变数。
更重要的是,一旦李自成尾随追杀,溃败的军队将像雪崩一样无法阻止,届时丢掉的不仅是这支新军,更是整个长江中游乃至南京门户的战略主动权。
可是,守又如何守?硬拼无疑是死路一条。
他的目光落在炭盆中明灭不定的火焰上,脑海中急速回放着白天的战斗,回想着帅旗折断时那一瞬间己方士卒崩溃的绝望眼神,回想着李自成设伏时那志得意满的狂笑……
突然,一个极其大胆、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,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,猛地击中了他!
“今日之战,”孙世振终于开口,声音因疲惫和失血而沙哑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,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“我的帅旗,是不是倒了?”
众将一愣,不明所以,只能沉重地点头。
帅旗倒折,主将凶多吉少,这是战场常识,也是今日军心崩溃的直接原因。
孙世振的眼中,那点炭火的光芒似乎映入了他的瞳孔,跳跃着,燃烧着。
“那么,”他缓缓说道,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。
“从现在起,我孙世振——就已经‘死’在今天那场伏击战里了。”
帐内死寂,所有将领都愕然抬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
“大帅,您这是……”赵铁柱伤口崩裂,却顾不得疼痛,急声道。
“听我说完。”孙世振抬手制止,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,语速也加快。
“立刻将‘孙世振战死、尸骨无存’的消息,在营中‘悄悄’散布出去,但要让每个人‘恰好’都能听到。然后,各部将领,立刻整顿你们还能指挥的部队,佯装因主帅阵亡而军心彻底崩溃,丢盔弃甲,离开大营,四散‘溃逃’!”
“溃逃?”众人更加迷惑。
“不是真逃。”孙世振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困惑的脸。
“是化整为零,趁着夜色的掩护,秘密运动到我们营寨周围,就地隐蔽,不许举火,不许出声,静待信号!”
“可是,李自成会信吗?他会连夜来攻吗?”一位心思缜密的参军提出了质疑。
“闯贼今日虽胜,但自身亦有损耗,通常不会连夜强攻营垒……”
“他会来的。”孙世振斩钉截铁,眼中闪烁着对对手心理的精准把握。
“而且,我们必须让他‘确信’我会死,我军已溃!所以,需要几位死士……”
“你们,挑选几个机灵可靠的弟兄,趁现在混乱,去李自成大营……诈降。”
“去了之后,就说亲眼见我中箭落马,帅旗倒后我军大乱,各自逃命。你们是走投无路,特来乞活。要表现得惊恐万状,但对李自成攻破我营后的‘前程’又流露出贪婪。李自成多疑,但此刻他大胜,正志得意满,又急于求成,反而容易相信这种‘雪中送炭’的投降。”
孙世振继续剖析李自成的心态,既是对众人解释,也是坚定自己的判断:“李自成比我们更急。他十万大军悬于外,粮草从何而来?靠左梦庚接济?左梦庚岂是善茬?李自成在他麾下,名为联军,实为客军,仰人鼻息!他亟需一场彻底的大胜,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来摆脱束缚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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