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昌,总督府衙署,如今成了左梦庚发号施令的中心,更是接纳了那位“意外来客”后,变得愈发暗流汹涌。
府邸深处,戒备森严的密室中,烛火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,拉得很长,时而随着烛光跳动而扭曲。
一人身着锦袍,面皮白净,眉眼间带着几分与其父左良玉相似的桀骜,但细看之下,却少了几分沙场淬炼出的沉毅,多了几分因骤然执掌大权而生的虚浮与焦虑——他便是左梦庚。
另一人,则是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袍,面容粗犷,额角有一道显眼的旧疤,眼神沧桑而锐利,即便刻意低调,那经年累月号令千军万马所养成的气势,依旧难以完全掩盖,正是败逃至武昌的“闯王”李自成。
一份刚从下游紧急送来的密报,被狠狠拍在紫檀木桌案上。
“朱慈烺小儿!孙世振!”左梦庚的声音因惊怒而显得有些尖利。
“他们疯了不成?!刚在徐州跟鞑子拼得你死我活,据说折了三四万人马,这才过去几天?板凳都没坐热,就敢下令西征?还克日进兵?那孙世振竟然也接了旨意?”
他来回踱步,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:“李闯王,你与那孙世振之父交过手,据你看,此人莫非真是那等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匹夫?为了报父仇,连基本兵法都不顾了?”
李自成坐在椅子上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茶杯边缘,眉头紧锁,陷入沉思。
相比左梦庚的激动,他显得更为沉静,但眼中的困惑与警惕丝毫不减。
“左将军稍安。”李自成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。
“孙传庭……是个难缠的对手,用兵稳正,却也敢行险。他这儿子……更让人看不透。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回忆搜集到的关于孙世振的一切信息。
“潼关之后,此人如同凭空冒出,护送朱慈烺南逃,一路化险为夷;南京城里,翻手为云,覆手为雨,硬是在马士英、江北四镇眼皮底下,把朱慈烺扶上了皇位;徐州一战,面对多铎的精锐,竟能以弱势兵力血战不退,最后还……赢了。”
他抬起眼,看向左梦庚:“这样的人,你说他是意气用事的莽夫?某家第一个不信。若他真是一心只为父报仇的愣头青,早该死在逃亡路上,或者葬身徐州城下了。”
“那为何……”左梦庚更加不解。
“此举明明不合常理!他手下那点兵,刚经历血战,老兵残了,新兵未附,正是最虚弱、最需要休整抚慰的时候。此刻远征,士卒必有怨言,军心易溃。他孙世振难道不怕未到武昌,大军先自行崩散?亦或……南京那位小皇帝,年少气盛,被国仇家恨冲昏头,下了死命令,孙世振不得不从?”
李自成摇了摇头,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,仿佛要穿透这黑暗,看清下游徐州的虚实。
“朱慈烺……一个十几岁的娃娃,一路被孙世振护着、教着,才坐上皇位。某家看来,如今南京朝廷,与其说是皇帝做主,不如说是孙世振借皇帝之名行事。这等重大军务,若无孙世振首肯,那朱慈烺未必敢独断专行。即便少年人一时激愤,以孙世振之能,也当有办法拖延、转圜,而非如此痛快接旨,还‘克日’行动。”
他转回头,眼中闪烁着老辣的光芒:“事出反常必有妖。孙世振敢这么做,只有两种可能:要么,他真到了山穷水尽、不得不硬着头皮上的地步,比如南京内部有巨大压力,或江北局势有变,迫使他必须尽快拿下武昌以打开局面……但这种可能很小,更像是一招险棋。”
“那另一种可能呢?”左梦庚追问。
李自成端起茶杯,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,缓缓道:“另一种可能……就是他自信能赢,而且认为,此刻进攻,正是最好的时机。”
“最好的时机?”左梦庚几乎要笑出来。
“闯王,我军坐拥武昌坚城,挟长江之险,家父旧部虽散漫,但精兵亦不下十万之众!加上您带来的弟兄,皆是百战余生的精锐!他孙世振以疲敝之师,远道而来,攻我以逸待劳之众,天时、地利、人和,他占哪一样?这算什么好时机?”
“这正是某家也在思量的。”李自成放下茶杯,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。
“或许,他赌的就是我们这般想法——认为他不敢来,不能来,不会来。兵法云,‘出其不意,攻其无备’。我军新合,你部与我旧部之间,信任未固,号令未一;某家新败而来,虽有名望,但毕竟寄人篱下;将军你骤掌大权,内部未必铁板一块……这些,或许在孙世振看来,便是可乘之‘隙’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墙边一幅巨大的江防图前,目光锐利:“他若真来,绝不会硬撼武昌坚城。很可能沿江西进,一路宣扬朝廷旨意,只诛首恶,胁从不问,以分化我军心。同时,或以偏师佯动,吸引我军主力,再以精兵寻隙突进,或联络武昌城内不满将军你的势力,里应外合……此人用兵,颇有些诡道,不可不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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