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京,皇宫。
龙涎香的气息混合着朝堂特有的肃穆与压抑,在巨大的殿宇内缓缓流动。
百官依品级肃立,鸦雀无声,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丹陛之下,那个刚刚从前线浴血归来的身影上。
孙世振卸去了征尘满布的甲胄,换上了一身簇新的武官朝服,但他站在那里,身姿挺拔如松,周身仿佛仍带着徐州城外的烽烟与血火气息,尤其是那双眼睛,平静之下隐含着历经生死淬炼后的锐利与沉静,让一些习惯于笔墨官司的文官不敢直视。
龙椅之上,年轻的皇帝朱慈烺,冕旒下的面容已比数月前登基时多了几分属于帝王的威仪,但看向孙世振时,眼中那份发自内心的信赖与激动却难以掩饰。
他清了清嗓子,声音清朗,打破了朝堂的寂静:
“孙爱卿此番大战,以少胜多,于徐州城下大破二十万精锐,阵斩伪王多铎,扬我大明国威,壮我军民士气,实乃不世之奇功!朕心甚慰!此战之功,彪炳史册,爱卿乃朕之卫霍,国之干城!”
皇帝的褒奖毫不吝啬,充满了对心腹重臣的倚重与褒扬。
殿内响起一片附和之声,多是武将及与史可法亲近的官员。
然而,就在这颂扬声尚未完全落下之际,一个尖细而带着明显责难意味的声音,突兀地响起:
“陛下!臣,监察御史李芳,有本启奏!”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文官队列中,一位身着青色御史官服、面容清癯的中年官员手持玉笏,昂然出列,脸上带着一股“文死谏”的执拗气。
朱慈烺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,旋即恢复平静:“李御史有何事奏?”
李芳并不看孙世振,而是朝着御座方向,声音陡然提高,字字清晰,仿佛要敲打在每个人心头:“陛下褒奖孙将军战功,臣不敢有异议。然,有功当赏,有过亦当罚!臣闻孙将军于徐州战后,坑杀清虏降卒,手段酷烈,有伤天和!更有甚者,为阻敌军,竟将徐州古城付之一炬,虽云迁走百姓,然千年古城,毁于一旦,岂是仁者之师所为?此等行径,杀戮过甚,近乎不仁;毁城自保,迹近不智!若因战功而掩其过,恐非明君治国之道,亦将损我大明仁义之邦声名!”
此言一出,朝堂之上顿时泛起一阵轻微的骚动。一些文官纷纷侧目,交换着眼色。
紧接着,又有几名官员出列附和:
“臣附议!李御史所言甚是!杀降不祥,古有明训!白起坑赵卒四十万,武安君虽勇,终遭天谴!孙将军岂可效此暴虐之行?”
“陛下,徐州乃运河重镇,南北枢纽,纵有战略考量,岂能轻易焚毁?此例一开,往后诸将效仿,动辄毁城,国将不国啊!”
“孙将军虽勇,然行事未免太过酷烈独断,长此以往,恐非国家之福!”
弹劾之声接二连三,目标直指孙世振战后的两项“暴行”。
一些原本慑于孙世振军功和皇帝宠信的官员,此刻也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,低语议论。
武将队列中,则有人面露怒色,却又不好在朝堂上直接与文官争执。
朱慈烺的脸色沉了下来,他看向孙世振,眼中带着询问,更有一丝担忧。
史可法站在前列,眉头紧锁,显然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弹劾感到棘手。
就在这舆论几乎一面倒向指责孙世振“残暴”“不智”之时,一直沉默立的孙世振,忽然动了。
他并未惊慌,也没有立刻激烈反驳,而是缓缓转过身,面向那些弹劾他的官员。
他的动作不快,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,让那几名御史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。
孙世振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李芳等人,那目光并不凶狠,却如同冰冷的潭水,深不见底,让被注视者心头莫名一寒。
“李御史,还有诸位,”孙世振开口了,他的声音不高,却异常沉稳清晰,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金铁之音,在大殿中回荡。
“尔等口口声声,言我杀戮降卒,毁弃徐州古城,看似有理有据,忧国忧民。然,在孙某看来,尔等所言,皆是迂腐之见,误国之论!”
“放肆!”李芳气得脸色发白。
“孙将军,此乃朝堂,陛下面前,岂容你如此污蔑言官?”
“污蔑?”孙世振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。
“那我便与尔等论个清楚!”
他向前迈出一步,气势陡然拔升,如同出鞘的利剑:
“首先,尔等称他们为降卒?错了!大错特错!”孙世振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。
“建州女真,自其祖辈起,便受我大明成祖皇帝恩典,设立奴儿干都司予以安置,授以官职,许其贸易,彼时他们便已宣誓效忠大明,乃是大明之臣属!成祖乃至列位先帝,可曾承认关外有另一国号?可曾与‘后金’、‘清’签订国书,视其为对等之国?”
他的质问如同连珠炮,让李芳等人一时语塞。
“没有!从来没有!”孙世振自问自答,声音斩钉截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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