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昌,一处看似寻常却暗哨密布、戒备森严的别院。
曾经搅动半个中国风云、一度坐拥紫禁城的“闯王”李自成,此刻正枯坐在一间陈设简单、光线昏暗的厢房内。
他身着一件半旧的藏青色直裰,头发用一根木簪草草束起,脸颊消瘦,颧骨突出,那双曾令无数官军闻风丧胆的锐利眼睛,如今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与疲惫。
九宫山那场惨败,如同天降雷霆,不仅击碎了他最后重整旗鼓的幻想,更彻底将他打入了人生的谷底。
大将刘宗敏战死,谋士牛金星、宋献策等人或死或散,多年积攒的精锐老卒在清军和吴三桂的追击下损失殆尽。
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,带着仅存的亲信,在湖广的群山间仓皇逃窜,躲避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追索——有清军的,有南明地方官府的,甚至还有昔日仇敌和趁火打劫的土匪。
天下之大,竟似再无他李自成的容身之所。
向北?那是已插上满洲的旗帜,去就是自投罗网。
向西?四川是与他分庭抗礼、关系复杂的“大西皇帝”张献忠的地盘,以张献忠的脾性,绝不会容他这只落魄凤凰去分权夺利,甚至可能拿他的脑袋去换取利益。
向南?那是正在重建的南明朝廷直接控制或影响的区域,自己攻破北京、逼死崇祯的“滔天罪行”,足以让任何南明官员将他碎尸万段以邀功请赏。
走投无路,万般无奈之下,他想到了左良玉。
这个拥兵数十万、雄踞武昌、向来对朝廷阳奉阴违的“跋扈镇将”。
或许,只有同样游离于各方势力边缘、且实力雄厚的左良玉,才有可能在权衡利弊后,给他一条生路,或者说,一个作为“奇货”被囤积起来、等待时机被交易出去的囚徒生涯。
于是,他派了心腹,带着极其谦卑甚至堪称屈辱的条件,秘密联络了左良玉。
条件很简单:他李自成愿意入武昌为质,放弃一切兵权和独立地位,换取左良玉的庇护(实为软禁),而他麾下残存的将领部众,则由左良玉随意处置收编。
这无异于将性命完全交到了左良玉手中。
但李自成没有选择,要么死在山野,要么在囚笼中苟延残喘,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、被作为筹码交易出去的机会。
他选择了后者,至少,还能活着。
左良玉果然“接纳”了他,将他秘密安置在这座别院,派兵“保护”,实则与高级囚犯无异。
李自成很清楚自己的处境,每日里除了读书(他本不甚通文墨,如今倒被迫捡起些来消磨时光)、下棋,便是对着地图发呆,回忆往昔峥嵘,咀嚼今日苦果,内心充满了不甘、愤懑,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、英雄末路的悲凉。
“闯王……不,李爷,”一名左府的心腹家将悄然来到门外,声音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。
“我家大帅有请,请您移步一叙。”
李自成心中一凛。左良玉突然召见?
所为何事?是北边满清出了价码?还是南边朝廷有了动作?
他面上不动声色,缓缓起身,整理了一下衣袍,随着那家将出了别院,穿过几条回廊,来到了左良玉养病的暖阁。
一进门,浓重的药味和一股行将就木的衰败气息便扑面而来。
只见左良玉裹着厚厚的锦袍,勉强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上,脸色蜡黄如金纸,眼窝深陷,唯有那双眼睛,在看到他时,陡然射出两道锐利如锥的光芒,仿佛要将他里外看透。
“左帅。”李自成微微拱手,姿态放得很低。
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。
“坐。”左良玉的声音嘶哑干涩,仿佛砂纸摩擦。
李自成依言在下首一张椅子上坐下,目光平静地与左良玉对视,心中却在飞速盘算。
左良玉没有寒暄,直接对侍立一旁的心腹示意。
那心腹将一份誊抄的文书,双手递到了李自成面前。
李自成有些疑惑地接过,展开一看。
起初,他的目光只是快速扫过,但很快,他的眼神凝固了,拿着文书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。
他猛地抬起头,难以置信地看向左良玉,似乎想从对方脸上确认这内容的真伪。
文书上所述,正是徐州之战的大致经过与结果——多尔衮二十万大军南下,在徐州城遭到重创,多铎战死,二十万清军全军覆没……
每一个字都像惊雷,在他脑海中炸响!
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?!”李自成失声低呼,声音干涩。
“满清……二十万大军……多铎……战死?”他曾与清军交过手,深知其八旗兵的悍勇,尤其在野战中,几乎是明军(包括他自己的部队)的噩梦。
如今,这支他无法战胜的强敌,竟在徐州城下,被南明军队以少胜多,打了一场近乎全军覆没的歼灭战?
左良玉看着他震惊失态的样子,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丝复杂的笑意,那笑意里有嘲讽,有苦涩,也有同病相怜的意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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