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天殿的官鱼贯而出,或三五低声议论,或面色凝重疾行。
孙世振方才那番“只对陛下、只对社稷负责”的铿锵之语,以及皇帝毫不掩饰的倚重与厚赏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,激起的涟漪远远超出了殿门之外。
文官集团中,以李芳为首的部分清流,固然是颜面扫地,灰头土脸,但他们心中那股被武人“跋扈”和“不遵礼法”所激起的愤懑与警惕,却如野草般滋长。
许多原本中立或观望的官员,此刻心中也难免犯起嘀咕:这位孙将军,功高至此,行事又如此酷烈独断,长此以往,皇权旁落、尾大不掉之忧,岂能不虑?
孙世振对这些潜流心知肚明。
他深知,大明朝堂这潭水,从来就没清过。
党争内耗、文武相忌,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顽疾。
即便是崇祯皇帝殉国、南明新立,许多人思考的首先还是派系与私利,而非社稷存亡。
但他现在没时间,也没精力去一一安抚或辩驳。
北方的强敌、内部的割据,如同两把悬顶之剑,逼着他必须向前,无法回头。
就在他准备出宫时,一名小太监悄无声息地靠近,低声道:“孙将军,万岁爷在偏殿,请您与史阁老过去叙话。”
孙世振点点头,跟着小太监转向内廷。
果然,权力中心的密议,往往不在那象征性的正殿。
偏殿内,气氛比朝堂上松弛许多,但也更加凝重。
朱慈烺已换下沉重的朝服,穿着一身杏黄色的常服,坐在书案后。
史可法则坐在下首,眉头微锁,显然也在思索朝堂上那一幕。
见孙世振进来,朱慈烺立刻示意内侍看座,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:
“爱卿来了,快快请坐。朝堂上那些迂腐之言,爱卿万不必放在心上。朕心中有数,此战之功,震古烁今,爱卿乃朕之擎天玉柱!”
史可法也道:“孙将军,李芳等人,食古不化,只知搬弄故纸堆里的道理,却不见眼下尸山血海、国破家亡的现实。将军力战破敌,保江南半壁,功在社稷,无人可及。”
孙世振拱手谢过,神色平静:“陛下、史大人过誉了。徐州之胜,乃前线将士用命,三军效死之功,非世振一人之力。且,”他话锋一转,语气沉凝下来。
“此胜固然可喜,然眼下,绝非可以高枕无忧、论功行赏之时。”
朱慈烺和史可法神色一凛,知道孙世振要谈及正题了。
“建奴此番受挫,折了多铎这员亲王大将,二十万精锐损失惨重,确可谓伤筋动骨。”孙世振分析道。
“但其根本未动。多尔衮仍在燕京,其八旗主力骨架尚存,蒙古附庸亦未全叛。以建奴之凶顽,此仇必报!他们需要时间舔舐伤口,整合力量,但下一次南下,只会更加疯狂,准备更加充分。我们休整的时间,不会太多。”
史可法深以为然:“将军所言极是。建奴乃心腹大患,此次虽胜,却远未到可以松懈之时。朝廷当趁此间隙,加固江淮防线,整顿兵马,囤积粮秣。”
孙世振点头,但随即指出了更迫在眉睫的威胁:“然则,陛下,史大人,如今大明的病症,是内外交煎。外有建奴虎视眈眈,内则……藩镇割据,政令不行!”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。
“武昌左良玉,拥兵数十万,坐观京师沦丧,其不臣之心,昭然若揭!福建郑芝龙,雄踞东南海上,富可敌国,水师称雄,却首鼠两端,听调不听宣。此二人不除,朝廷即便在南京,也不过是令不出宫门的傀儡,何以整合江南之力,全力北向抗虏?”
朱慈烺年轻的脸庞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沉重:“爱卿之意,是下一步,须先定内患?”
“正是!”孙世振斩钉截铁道。
“攘外必先安内,此言虽不尽善,然于眼下局势,却是至理!我军新胜,士气正旺,而建奴新败,暂时无力大举南犯。此乃天赐之机!必须抓住这宝贵的喘息时机,以雷霆之势,先解决内部最大的割据势力!”
他的目光锐利起来:“首要目标,便是武昌左良玉!此人盘踞上游,控扼长江,兵力最强,野心最大,对南京威胁也最直接。若不先除之,一旦我军与建奴再次鏖战于江淮,左良玉顺流而下,袭我后方,则大势去矣!”
史可法沉吟道:“左良玉兵多将广,硬拼恐非上策,且我军久战疲惫……”
“并非要立刻强攻武昌。”孙世振眼中闪过谋略的光芒。
“左良玉部看似庞大,实则内部并非铁板一块。其麾下诸将,各有心思,与左良玉也非一心。我们可以双管齐下:一面由陛下下旨,明褒暗贬,以高官厚禄,分化拉拢其部下将领;一面调集我新胜之师,陈兵九江、安庆一线,做出西进姿态,施加压力。同时,可遣密使联络其军中不满左良玉跋扈、或心向朝廷的将领,许以重利,策动其内变。一旦其内部生乱,我军便可乘虚而入,事半功倍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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