英国公张世泽的悄然来访,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,虽未激起惊涛骇浪,但那扩散的涟漪,却已悄然触动了紫禁城最深处那根最为敏感和多疑的神经。东宫与勋贵之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靠近,都足以让本就风声鹤唳的朝野,生出无数猜测与联想。而比这更令崇祯皇帝感到不安的,是另一则更为隐秘、却也更加触动根本的风声——“均田”。
尽管陈子龙的奏议仅在东宫核心小圈内讨论,主角也严令不得外传,但在这布满耳目的大内宫禁,尤其是在太子地位日益凸显、各方势力目光聚焦东宫之时,一些模糊的、被刻意扭曲或放大的只言片语,依旧如同幽灵般,飘入了乾清宫。
这一日,主角被单独召至乾清宫西暖阁。阁内依旧弥漫着熟悉的龙涎香气,但今日的气氛却比往日更加沉凝。崇祯皇帝没有像往常一样伏案批阅奏章,而是负手立于窗前,望着庭院中几株新吐绿芽的树木,背影显得有些孤峭而沉重。
“儿臣叩见父皇。”主角依礼参拜。
崇祯缓缓转过身,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更深沉的忧虑。他没有让太子起身,目光如两道冰冷的探针,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,才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而低沉:
“朕近日听闻,东宫之中,有议论‘均田’之声?”
他没有绕圈子,直接点明了主题,语气中听不出喜怒,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。
(主角内心:果然……还是传出去了。是陈子龙奏议时隔墙有耳?还是有人故意放出风声,借父皇之手来敲打东宫?无论是哪种,父皇此刻的忧虑,已如实质。)
主角心中凛然,知道此刻任何一丝迟疑或辩解都可能引发更大的猜忌。他维持着躬身的姿态,声音清晰而平稳地回应:“回父皇,确有此事。乃儿臣与詹事府官员议论历代田制得失时,詹事陈子龙有感于通州流民多因失地所致,故而提及前代‘限田’、‘均田’之论,意在探讨根治流民之策。然此仅止于书生议政,纸上谈兵,并未形成任何定见,更无施行之议。”
他坦然承认了讨论的存在,但将其定性为“书生议政”、“纸上谈兵”,瞬间降低了事情的敏感性和威胁等级。
崇祯皇帝盯着他,眼神锐利:“哦?仅是议论?朕怎么听说,有人欲效仿王莽、王安石,要行那撼动国本之事?”“均田”二字,自王莽改制以来,便与“激进”、“动荡”紧密相连,是历代君王最为警惕的词汇之一。崇祯尤其害怕任何可能引发社会剧烈动荡的变革,他求稳胜过一切。
“父皇明鉴!”主角抬起头,目光坦荡地迎向崇祯审视的眼神,“王莽改制,急于求成,不察民情,终致败亡;安石变法,其志可嘉,然用人不当,操之过急,亦惹出诸多事端。儿臣虽愚钝,亦知前车之覆,后车之鉴。岂敢妄行此等险招,置江山社稷于不顾?”
他先巧妙地将崇祯最担心的历史悲剧与自己撇清关系,随即话锋一转,语气变得恳切而务实:
“儿臣与陈子龙等议论此事,非为复古,实为察今。通州流民,失地者十之七八,此乃不争事实。土地兼并之势若不能稍加遏制,则流民之源不绝,今日赈济于通州,明日或又生乱于他省,此非长久之计。然儿臣更深知,天下田亩,关系亿万生灵,牵动各方利害,绝非可一蹴而就之事。”
他仔细观察着崇祯的神色,见其紧绷的嘴角略微松弛,知道自己这番解释起了作用,便趁热打铁,抛出了那个既能安抚崇祯、又能为自己争取实践空间的方案:
“故而,儿臣以为,此等关乎国本之大事,断不可贸然推行于天下。然,或可……或可效仿通州河工之例,先行试点,以小观大,积累经验。”
“试点?”崇祯眉头微蹙,“于何处试点?”
“儿臣思忖,或可于皇家苑囿、官庄、或是某些藩府遗存之田土中,择其管理不善、产出不丰者,试行新的管业之法。”主角谨慎地选择着措辞,“例如,可仿效历代‘屯田’之制,招募流民或附近贫苦佃户,计口授以田土,约定租赋,使其安居乐业。亦可清理皇庄隐占、侵吞之田,核实顷亩,规范征缴。此举一则可增加皇室收入,二则可安置部分流民,三则可探索田制管理之新路,且仅限于皇家产业之内,不涉民间,不触官绅,即便有些许风波,亦在可控之内,决不至于激起……民变。”
他将“民变”这个词,刻意与“皇家产业”联系起来,暗示即便有问题,也只是皇家内部事务,不会波及士绅,更不会动摇国本。这精准地击中了崇祯最核心的担忧——他害怕的是士绅阶层(即他理解的“民”)的反弹和动荡。
崇祯沉默了。他背着手,在暖阁内缓缓踱步。太子的话,有理有据,既承认了问题的存在,又提出了极其谨慎、几乎可以说是保守的解决方案。将试点范围严格限定在皇庄、官田之内,这确实最大限度地降低了风险。而且,太子提到可以“增加皇室收入”,这对于常年为内帑支绌而烦恼的崇祯来说,无疑是一个小小的诱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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