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州试点在争议中稳步推进,“以工代赈”的名声随着流民口中质朴的感激和实实在在的河堤,悄然在京畿之地传开。而那场在户部惊心动魄的审议,以及其后“原则性通过”的结果,自然也未能瞒过京城那些消息灵通、且自身利益与之休戚相关的勋贵集团。他们如同蛰伏在丛林深处的巨兽,看似沉默,实则每一丝风吹草动都牵动着他们敏感的神经。
这一日,天色向晚,东宫迎来了一位分量极重的访客——英国公张世泽。作为京师勋贵的代表人物之一,张世泽的爵位、资历以及在京营中的影响力,都使其一举一动备受瞩目。他的到访,并未大张旗鼓,仅着一身寻常的藏蓝缎袍,乘一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,悄无声息地递牌子求见。
书房内,烛火温润,驱散了暮春傍晚的微寒。主角对于张世泽的来访似乎并不意外,神色平静地赐座、看茶。张世泽年约四旬,面容保养得宜,虽无武人的彪悍之气,但眉宇间沉淀着久居上位的从容与一种深藏不露的精明。他先是依足礼数,问候了太子起居,又恰到好处地赞扬了通州河工的成效,言辞恳切,姿态放得颇低。
寒暄过后,书房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,唯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。张世泽轻轻放下茶盏,抬起眼,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太子年轻却已显沉毅的面庞,终于切入了正题,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斟酌与试探:
“殿下励精图治,心系黎民,通州一事,成效卓着,令人钦佩。如今朝野有目共睹,皆知殿下乃实干之英主。”他先捧了一句,随即话锋微转,“只是……臣听闻,当日朝议,于钱粮一事,似有掣肘?户部那边,怕是依旧艰难啊。”
(主角内心:来了。果然是为了那“捐输换免赋”的风声。这些勋贵,鼻子倒是灵得很,户部刚松了口,他们就迫不及待来探虚实了。)
主角不动声色,呷了口茶,淡淡道:“英国公消息灵通。国用维艰,确是事实。通州之策,能行至今,亦赖多方协力。至于后续……尚需从长计议。”
见太子并未否认困难,张世泽心中稍定,往前倾了倾身子,声音压低了些,显得更为推心置腹:“殿下,臣等世受国恩,与国家同休共戚。如今国事艰难,正是臣等报效之时。前番殿下曾提及……嗯,劝谕捐输,以助国用,不知……此事后续,殿下可有具体章程?”
他终于将“捐输”二字摆上了台面,并且巧妙地回避了敏感的“赋税优惠”字眼,但那双精明的眼睛,却紧紧盯着太子的反应,等待着那最关键的信息。
主角心中了然,知道这是勋贵集团在经过观望、评估风险与收益后,进行的第一次试探性“投资”问询。他们看到了太子的能力(通州成功),也看到了太子的困境(户部阻挠),更看到了其中可能蕴含的巨大利益(未来的赋税优惠)。现在,他们需要确认这“投资”的回报是否明确、可靠。
“英国公拳拳报国之心,孤心甚慰。”主角放下茶盏,目光平静地迎上张世泽的注视,“所谓‘劝谕捐输’,意在集结各方之力,共克时艰。至于具体细则,自当秉持公平、自愿之原则。”
他略一沉吟,仿佛在斟酌词句,实际上却是在引导对方的思路:“譬如,捐输之数额,当与其田产规模、收益多寡相称,方显公允。而朝廷之褒奖,亦需与其贡献匹配,或可体现于其名下田亩应缴税赋之……稽核与征收方式上,给予一定便利与明晰,避免胥吏上下其手,徒增困扰。自然,所有一切,皆需合乎朝廷法度,录于档册,以为凭证。”
他没有直接承诺“蠲免”或“优惠”,而是用了“稽核与征收方式上给予便利与明晰”这样更委婉、也更留有余地的说法。但这对于饱受地方官吏盘剥、隐田瞒产又担心被查的勋贵们来说,已然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信号——这意味着一笔捐输,可能换来的是名下大量田产未来税收的“确定性”和“可操作性”,甚至可能是某种程度上的“减负”!
张世泽眼中精光一闪,太子的话虽未说满,但意思已经到了。他需要的就是这种“确定性”和“可操作”的承诺,哪怕是模糊的,只要来自东宫,便有了价值。
“殿下思虑周详,臣明白了。”张世泽微微颔首,脸上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,“公平自愿,录于档册,此乃正理。不知……若有人愿为殿下分忧,这捐输钱粮,是直接解往户部,还是……可有其他便捷渠道?毕竟,户部流程繁复,若周转不及,恐误了河工大事。”
他这是在询问交付方式,潜台词是希望绕过户部那帮难缠的文官,直接与东宫对接,以确保他们的“投资”能准确无误地转化为太子手中的资源和未来的“回报”。
主角心中冷笑,面上却依旧温和:“英国公所虑极是。河工用度,刻不容缓。若有意捐输者,可暂将钱粮汇入通州河工督办李嗣京处,由其出具收讫凭证,并报东宫备案。如此,既可速解燃眉之急,亦便于核验功绩,论功行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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