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晨光熹微,但乾清宫西暖阁内的气氛却比殿外尚未散尽的寒意更加凝重。一次非正式的御前会议在此举行,与会者除了崇祯皇帝,仅有首辅温体仁、户部尚书侯恂、工部尚书曹珖,以及几位相关的科道言官。而太子,作为《以工代赈疏略》的提出者,亦被特许参与。
暖阁内,龙涎香依旧沉郁,却压不住那份无形的紧绷。崇祯皇帝端坐御榻,面色比往日更显疲惫,目光扫过下方垂手肃立的臣子,最后落在站在稍前位置的太子身上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:“皇儿昨日所呈之疏略,朕已览过。今日召诸位卿家前来,便是议一议此事。”
主角深吸一口气,上前一步,将那份与陈子龙熬夜修订、誊写工整的计划书再次呈上,声音清晰而平稳:“父皇,儿臣以为,京畿流民日众,非寻常赈济所能解决。此《以工代赈疏略》,旨在以工代赈,修缮永定河水利,既可解流民燃眉之急,免其冻馁而死,或铤而走险;亦可根除水患,保京畿安宁,实为一举两得之策。请父皇与诸位大人审议。”
计划书被太监接过,置于御案。阁内陷入短暂的寂静,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。
果然,短暂的沉默后,户部尚书侯恂率先出列。他年约五旬,面容清癯,此刻眉头紧锁,一脸愁苦,仿佛肚里装满了黄连水。他对着御座深深一躬,声音带着十足的无奈与悲切:
“陛下!殿下仁心,体恤民瘼,臣等感佩万分!然……然则国库空虚,太仓库如今跑马亦可,老鼠进去都要含着眼泪出来!辽东、蓟镇、宣大诸边,数十万将士翘首以盼粮饷,尚且拖欠数月之久,各地卫所兵卒,亦有数月未领饷银,军心已然不稳!九边重镇,关乎社稷存亡,岂容有失?如今再加此河工巨耗,钱粮从何而来?莫非又要加征辽饷、剿饷?百姓膏血已尽,实无可再榨了啊陛下!”
他几乎是声泪俱下,将户部的窘迫描绘得淋漓尽致。一番话,先将太子置于“仁心”却“不切实际”的位置,再将“没钱”这顶大帽子死死扣下。
(主角内心:又来了又来了!除了哭穷,你们户部还会点别的吗?辽东军饷是重要,可眼睁睁看着京畿百姓易子而食,就不是动摇国本了?)
侯恂话音刚落,工部都给事中,一个名叫王燮的御史便紧跟着出列。此人以博闻强记、恪守祖制闻名,此刻他面色肃然,引经据典:
“陛下,臣以为此议大为不妥!《礼记·王制》有云:‘用民之力,岁不过三日。’此乃圣王体恤民力之明训!永定河水势湍急,河工浩大,非一朝一夕可成。聚集数万流民于河畔,驱使劳作,岂非违背古训,劳民伤财?此其一也。”
他顿了顿,偷眼觑了一下御座上的皇帝和面无表情的温体仁,继续道:
“其二,工程营造,自有法度。工部掌天下工役,河渠政令。如今殿下欲另设‘河工总理衙门’,直属东宫协调,此举……此举恐与部院职掌重叠,有违朝廷体制,易生纷扰。且流民乌合之众,管理不易,倘若监管不力,滋生事端,或工期延误,钱粮靡费,届时……恐徒耗国帑,于事无补,反招民怨啊陛下!”
(主角内心:祖宗成法!又是祖宗成法!老祖宗那时候有这么多快饿死的流民聚在京城外面吗?老祖宗知道现在都易子而食了吗?工部职掌?你们工部要真能把河修好,永定河能年年泛滥?)
暖阁内的气氛愈发压抑。侯恂和王燮的反对,理由充分,言辞恳切,几乎代表了朝中绝大多数官员的保守心态——没钱,不能扰民,要守规矩。
崇祯皇帝的眉头越皱越紧,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敲击着。他既被太子的“仁心”和计划中描述的前景所动,又被户部、工部提出的现实困难所困扰,更对可能引发的“非议”和“麻烦”心存忌惮。
就在这反对声浪似乎要占据上风之际,主角再次开口了。他的声音依旧平稳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:
“侯尚书,王给事中,二位所言,皆是为国思虑,孤心甚慰。然,有几处关窍,孤不得不辨。”
他目光转向侯恂,语气冷静如冰:
“侯尚书言国库空虚,边饷拖欠,此确是实情。然,请问侯尚书,去岁太仓库用于京城各处粥厂、施舍药材等直接赈济之银,共计多少?其中,真正落实到流民手中,使其免于饿死者,又有几何?”
侯恂一怔,支吾道:“这……账目繁杂,须得细查……”
“据孤所知,去岁此类款项,账面支出不下二十万两。”主角直接报出一个数字,这是李嗣京私下查证的结果,“然实际效用,想必侯尚书比孤更清楚——流民依旧塞途,饿殍有增无减!此二十万两,多半入了胥吏豪强之囊,或是买了劣质霉米,于灾民何益?!”
他不给侯恂反驳的机会,继续道:
“而孤此议,并非纯消耗!河工修成,永定河数年安澜,可保京畿良田免于水患,其增产之粮食,其避免之损失,价值岂是这区区工费可比?此乃以一时之投入,换长久之安宁!至于钱粮,孤已言明,先由东宫及母后资助部分作为启动,同时奏请父皇酌拨内帑。内帑之银,本就有用于赈济之例!若仍不足,可设法劝谕京中富商捐输,许以旌表,而非一味加征于穷苦百姓!这难道不比将那二十万两白白浪费于无效赈济来得划算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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