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意渐深,紫禁城的琉璃瓦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霜。东宫书房内,炭火燃得正旺,却驱不散朱慈烺眉宇间凝重的思虑。二喜带来的关于崇祯夜念“钱粮”的消息,如同一个不断收紧的枷锁,让他对帝国核心痼疾的认识愈发清晰。而解决这痼疾,绕不开整顿武备,京营则是重中之重。
他与张世泽的再次会面,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促成的。地点依旧选在相对僻静的武英殿偏殿,那里巨大的沙盘和兵书图册,能很好地掩饰谈话的真实目的。
张世泽如今踏入这偏殿,心态已与初次大不相同。少了些勋贵子弟的浮傲,多了几分对太子殿下“见识”的认可与对未来的期待。他抱拳行礼,声音洪亮:“末将参见殿下!”
“世子不必多礼。”朱慈烺挥手让他坐下,目光扫过沙盘上代表京营各部的小旗,开门见山,“世子前番所言京营弊病,孤深以为然。积重难返,若想全盘整顿,牵涉太广,阻力太大,非一日之功,亦非你我眼下之力所能及。”
张世泽闻言,脸上闪过一丝失落,但随即点头:“殿下明鉴,确实如此。家父亦常感叹,京营沉疴已久,尾大不掉,纵有整顿之心,亦感无处下手。”他以为太子是知难而退了。
朱慈烺却话锋一转,手指在沙盘上京营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虚点了一下:“全盘整顿不行,但若……先练一营精兵,以此营为试点,摸索方法,积累经验,树立标杆,世子以为如何?”
“先练一营精兵?”张世泽愣了一下,这个思路与他想象中大刀阔斧的改革截然不同。
“不错。”朱慈烺走到沙盘前,目光灼灼,“就如同治病,病人身体极度虚弱,若下猛药,恐立时毙命。不若先调养其一部,待这一部强健起来,再以其为根基,逐步滋养全身。”
他具体阐述道:“可在京营中,择一编制相对完整、员额空缺不算最严重、将领尚属可造之营。比如,勇士营下辖的某个精锐千总部,或神机营中保存尚可的一部。”他刻意避开了吃空饷最严重、关系最复杂的部分。
“以此营为试点,做几件事。”朱慈烺屈指数来,“第一,核实员额,淘汰老弱,补足缺额,宁缺毋滥,只要真正的青壮。第二,保障粮饷,确保足额、按时发放到每一名士卒手中,杜绝克扣。第三,更新部分最紧要的器械,尤其是火器,不必多,但要精。第四,严格操练,按新的章程,练队列,练体能,更要练火器射击与协同。”
他看着张世泽,眼神锐利:“不追求规模,只追求精锐。将此一营,练成真正的‘好肉’,掌握真正的‘好火’(火器运用)!让所有人看看,朝廷的粮饷,若能落到实处,究竟能练出怎样的兵!”
张世泽听着听着,眼睛渐渐亮了起来。这个思路,避开了撼动整个京营利益格局的雷区,目标具体,操作性强!若能成功,不仅能为京营改革摸索出一条切实可行的路径,更是他张世泽和英国公府一份沉甸甸的功绩!
朱慈烺看着张世泽眼中燃起的火焰,知道他已经心动,便继续深入,同时也点明其中的关键与难处。
“此事若能成,其利有三。”朱慈烺分析道,“其一,可为我大明京营改革探路,积累宝贵经验。其二,可练出一支真正能战的小型精锐,关键时刻或能发挥奇效。其三,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张世泽一眼,“亦是世子与英国公府向父皇,向朝廷,证明能力与忠诚的绝佳机会。”
张世泽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。太子殿下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!这不仅仅是在练兵,更是在为他们英国公一系的政治前途铺路!
“但是,”朱慈烺语气一转,神色变得凝重,“此事亦有三难。”
张世泽立刻收敛心神,肃容道:“请殿下示下。”
“第一,钱粮。”朱慈烺伸出第一根手指,“核实员额、补足缺额、保障粮饷、更新器械,无不需要真金白银。这笔钱,不能从原有的、已被层层盘剥的京营常额饷中出,否则便是与全军争利,立成众矢之的。需另寻财源,或争取父皇特批。”
张世泽眉头皱起,这确实是首要难题。
“第二,人选。”朱慈烺伸出第二根手指,“所择之营的主官,必须可靠、能干,且愿意投身此试点,不畏艰难,不惧流言。同时,负责具体操练的教官,也需是精通战阵、熟悉火器的实干之人,而非只会纸上谈兵的庸才。”
“第三,非议。”朱慈烺伸出第三根手指,声音低沉,“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一旦此营显出不同,必然招致京营内部其他势力的嫉妒、排挤甚至暗中破坏。朝堂之上,也难保无人非议我等‘另立山头’、‘耗费国帑’。需有承受压力、化解非议的准备与能力。”
这三个难题,如同三盆冷水,让张世泽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。他仔细品味,发现确实处处是关卡,步步有陷阱。这“试点”看似小巧,实则是在京营这个泥潭里,试图种下一株莲花,既要保证莲花能活,还要防止被淤泥吞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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