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雨初歇,天空洗过一般澄澈,带着凉意的阳光透过窗棂,在东宫书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朱慈烺正在翻阅陈子龙整理的有关河南驿站传递效率的报告,眉头微蹙——即便是在相对富庶的中原,信息传递的迟滞与混乱也触目惊心。
“殿下,”刘凤祥轻手轻脚地进来,脸上带着一丝异样的神色,压低声音禀报,“英国公世子张世泽在外求见,说是……有军务上的事情,想与殿下私下探讨。”
朱慈烺执笔的手微微一顿,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丝了然。距离上次武英殿偏殿那番关于“精兵火器”的谈话,过去没多久,张世泽此时主动求见,绝非偶然。
“请他进来。”朱慈烺放下笔,整理了一下衣袍,神色平静。
很快,张世泽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。他今日未着甲胄,换了一身藏青色的箭袖锦袍,更显身姿挺拔,眉宇间那股勋贵子弟的傲气依旧,但看向朱慈烺的眼神,却比上次多了几分郑重与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。
“末将张世泽,参见太子殿下。”他抱拳行礼,声音洪亮。
“世子不必多礼,看座。”朱慈烺示意他坐下,又让秋香上了茶。
张世泽没有过多寒暄,坐下后,目光灼灼地看向朱慈烺,开门见山:“殿下,上次一别,末将回去后,反复思量殿下那番‘选肉’、‘控火’的高论,越想越觉得鞭辟入里,直指我大明军伍积弊之核心!”
他语气中带着真诚的叹服,显然那番“炖肉论”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。“不瞒殿下,末将也将此论说与家父听了。”
朱慈烺心中一动,面上不动声色:“哦?英国公有何见教?”
张世泽身体微微前倾,压低了些声音:“家父闻言,沉思良久,亦言殿下见识非凡,非寻常少年可比。如今国事艰难,武备乃国之柱石,若……若能有殿下这般明眼人指引方向,实乃军国之幸。”
这话,几乎就是代表英国公府表态了!从张世泽个人的“感兴趣”,升级到了英国公一系某种程度上的认可!
朱慈烺内心OS:来了!潜在股东开始表达投资意向了!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:“英国公过誉了,孤年少学浅,不过是偶有所得,胡乱揣测罢了。”
“殿下过谦!”张世泽摆手,神色变得严肃起来,“正因殿下有如此见识,末将今日才冒昧前来。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措辞,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,声音压得更低:
“殿下既知强军需‘好肉’与‘好火’,那可知如今京营这块‘肉’,究竟糜烂到了何种地步?那所谓的‘火’,又陈旧到了何等地步?”
书房内的空气因张世泽这石破天惊的一问,瞬间变得凝重起来。
朱慈烺目光一凝,知道戏肉来了。他没有接话,只是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,眼神鼓励他说下去。
张世泽见太子如此态度,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失了。他既然决定来,就是准备下注的。
“殿下,”他语气沉痛,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愤懑与无奈,“京营三大营,名义员额十万,实则……能点齐人头、拉出来操练的,能有七成已是烧了高香!吃空饷、占役(占用士兵为私人服役)之风,遍及各营,几乎成了明面上的规矩!那些顶替名额的,多是市井无赖、老弱病残,只为混口饭吃,何谈战力?”
他掰着手指,数落着京营的弊病:
“器械更是惨不忍睹!盔甲锈蚀,刀枪卷刃乃是常事。火器营那边,更是笑话!库存的鸟铳、弗朗机,十之五六因保管不善或本身粗劣,已然报废。剩余能用的,也因缺乏训练和合格火药,射程、精度、射速皆不堪入目,炸膛之事时有发生,士卒畏之如虎!”
“至于骑兵,战马短缺,马匹羸弱,骑士疏于操练,早已没了当年驰骋漠北的威风!”
他越说越激动,脸上因愤怒而泛起潮红:“如此军队,空耗朝廷巨额粮饷,如何能抵挡如狼似虎的建虏?如何能剿灭狡黠流窜的寇匪?不过是徒具形式,糊弄……糊弄陛下与朝廷罢了!”
这些情况,朱慈烺通过刘凤祥的渠道和王承恩偶尔的透露,大致有所了解,但从张世泽这个京营“内部人士”、顶级勋贵继承人口中如此详细、如此痛心疾首地说出来,分量和真实性都截然不同。
这不仅是诉苦,更是一种投名状。张世泽这是在向他展示京营这块“蛋糕”有多么腐烂,也是在暗示,英国公府作为京营的传统掌控者之一,对此现状既感无力,也怀有变革之心。
朱慈烺静静地听着,直到张世泽说完,才缓缓开口,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力量:“世子所言,触目惊心。如此看来,这‘肉’已近腐臭,这‘火’亦近熄灭。若不革除积弊,重振武备,国将不国。”
张世泽重重一拍大腿:“殿下明鉴!正是此理!然积弊已久,牵涉众多,改革谈何容易!”他看向朱慈烺,眼神中充满了期待,“末将今日前来,便是想告知殿下,英国公府上下,认可殿下之见识与魄力。若殿下将来有意于此‘选肉’、‘控火’之伟业,我英国公一系,愿在力所能及之处,为殿下提供助力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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